“多谢罗先生!多谢使君大恩!”
葛从周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一路行来,他心中悬着千斤巨石,此刻听闻家小平安,那巨石轰然落地,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
他几乎是踉跄着翻身下马,甚至顾不上与罗隐多礼,便一头扎进了宅门。
甫一踏入前庭,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回廊曲折通幽,处处透着昔日主人的豪奢,这分明是刘勋那厮盘踞濮州时搜刮民脂民膏所建的头等宅邸!
李烨竟将此宅赐予了他这个刚刚归附的降将?
这份看重,这份礼遇,沉甸甸地压在葛从周心头,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爹!”
一声带着哭腔的、无比熟悉的童音,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穿透了葛从周所有的盔甲。
他猛地循声望去,只见通往内院的月洞门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像一颗炮弹般朝他冲来,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儿子葛师古!
“师古!”
葛从周高大的身躯剧烈一颤,几乎是扑跪下去,张开双臂。
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狠狠撞入他怀中。
葛从周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儿子,铁铸般的手臂勒得孩子有些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这失而复得的骨肉气息。
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濡湿了孩子细软的头发。
“从周…我的儿啊…”
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在月洞门内响起。葛老夫人被儿媳搀扶着,颤巍巍地站在那儿,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中那个抱着孙儿、跪在地上无声耸动的魁梧身影。
“娘!”
葛从周抬起头,泪痕纵横的脸上带着刀刻般的愧疚与重逢的狂喜。
他抱着儿子,几乎是膝行几步冲到母亲面前,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娘!儿子不孝!让您老人家受惊受苦了!儿子该死!”
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那冰冷却无法熄灭他心中翻腾的灼热与后怕。
他不敢想象,若非李烨谋划周全,行动果决,此刻他的至亲会遭受何等非人的折磨!
葛夫人站在婆母身侧,早已泣不成声,她看着丈夫,那历经风霜、饱含深情的目光里,交织着恐惧褪去后的虚弱。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触葛从周沾满尘土和泪水的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随时会惊醒的噩梦。
葛从周一把抓住妻子的手,那纤细的手腕冰凉,在他粗糙宽大的掌心微微颤抖。
他抬眼,目光掠过妻子憔悴却依旧温婉的脸庞,落在母亲苍老而激动的面容上,最后定格在怀中儿子紧紧攥着他衣襟的小手上。
环顾这奢华却陌生的庭院,所有的富丽堂皇都化作了李烨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庞。
是他,给了他们一家绝境逢生的活路!
是他,将这泼天的富贵与安稳送到了他这个昨日还是黄巢帐下反将、今日却已家破人亡边缘徘徊的人面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感激与沉重责任的洪流,瞬间淹没了葛从周。
他猛地站直身体,将儿子交到妻子怀中,然后对着濮州节度使府的方向,轰然跪倒!
这一次,他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他手中那杆从不弯曲的长枪。
“主公!”
葛从周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决绝,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李使君!再造之恩,形同父母!葛从周此身此命,自此便是使君之刀!使君之盾!但有驱使,万死不辞!纵使肝脑涂地,魂飞魄散,也绝不负主公今日活命、安家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