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微光,艰难地刺破笼罩在落雁谷上空的血腥气。
这一夜,太长。
长到仿佛耗尽了许多人一生的勇气与气力。
伤兵营内,杨淑玉终于直起了酸痛的腰。
她身前的木板上,最后一个重伤的墨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胸膛平稳起伏。
活下来了。
杨淑玉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像纸。但那双总是温婉的眼眸里,此刻却透着一种惊人的明亮与坚毅。
“墨夫人,您快歇歇吧。”
周心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过来,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敬畏。
一夜之间,这位平日里温婉和煦的墨家主母,在所有人心中,已然化作了能与阎王抢命的在世华佗。
杨淑玉接过参汤。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些许疲惫。
她环顾四周。横七竖八躺满了伤员,或呻吟,或昏睡。空气中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交织,令人作呕。
可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墨清楠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角。
“娘,你累了。”
杨淑玉低下头,看着小女儿澄澈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头。
“楠姐儿不怕,都结束了。”
墨清楠却摇了摇头,小手抓得更紧了些。
一股微不可察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暖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缓缓渡入杨淑玉的体内。
那是一种纯粹的生命能量。
杨淑玉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手臂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感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就连纷乱的思绪也变得清明起来。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女儿。
墨清楠只是仰着头,对她甜甜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杨淑玉心中一动,没再多问,只是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小女儿,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的骄傲。
……
山谷之外,蝎尾坡上。
天光大亮。
墨宁轩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黑压压跪倒一片的降卒。
粗略一数,不下七百人。
这些人放下了武器,垂着头,像一群等待审判的羔羊。
但墨宁轩知道,他们不是羊,是狼,是被打断了脊梁的饿狼。
一旦有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落雁谷撕成碎片。
墨怀鑫站在父亲身侧,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他的眼神复杂。既有胜利的快意,也有亲眼目睹同伴战死的沉痛,更有面对这七百降卒的茫然。
“爹,这些人……怎么办?”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这是一个无比棘手的问题。
杀了?
七百条人命,即便都是匪寇,如此屠戮,有伤天和。传出去,墨家就是第二个屠烈,第二个柳无踪。
而且,这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穷凶极恶之徒,又有多少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的裹挟之众?
不杀,留着?
落雁谷总共才多少人?拿什么来养活这七百张嘴?又拿什么来防备他们可能的暴动?
这七百人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稍有不慎,就会将小小的落雁谷炸得粉身碎骨。
墨宁轩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那群降卒之中。
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这些人的皮囊,看到他们内心的恐惧、不甘、麻木和隐藏最深的狡诈。
“都杀了,太过可惜。”
他缓缓开口。
“一场大战,我们损失了近二十名墨卫、三十多位青壮。这些人,都是落雁谷的根。人,才是最宝贵的。”
墨怀鑫和魏青都沉默了。
确实,落雁谷现在最缺的就是人。
可这群匪寇,能用吗?敢用吗?
“而且……”
墨宁轩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柳无踪死了。黑风口到这一带成了一片势力真空。你们觉得,这片真空会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