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是保护我!是担心我和孩子!”
她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急迫,但随即又泄了气,眼神黯淡下去,“但是……路易,薇薇安……我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我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要做到些什么’……证明自己能够去做些什么,可以做得到些什么……证明玛格丽特·凯瑟琳·卡隆其人……无论经历过什么,都值得活这一遭……”
玛格丽特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比清晰的茫然和恐惧,这不是对着敌人,而是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可现在呢?我连一份完整的报告都看不下去……走路需要人扶……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个‘必须依赖别人’、‘什么也做不了’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的话语轻得如同叹息:
“所以……我想去波旁宫……想去我的办公室……想亲手碰一碰那些文件……想感觉到……我还是‘我’……还有能力……还能‘做到’些什么……而不是……而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和旁观者……”
说完这些,玛格丽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浸入鬓角的发丝和枕头。
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路易紧紧握着她的手,听着她剖白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脆弱,心被狠狠地揪成一团。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过玛格丽特完美坚强的领袖形象下,那个敏感、不安、充满了存在主义焦虑的灵魂。他对她的保护,无形中竟成了压垮她的枷锁。
薇薇安沉默地站在床边,冰蓝色的眼眸剧烈地翻涌着。自责、懊悔、理解了同伴的痛苦后尖锐的心痛……种种情绪在她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交织。
她终于明白,那些文件和报告,那些看似“为她好”的保护性安排,对她而言,是多么残酷的精神凌迟和存在意义的剥夺。
路易缓缓地弯下腰,他的额头轻柔地触碰着玛格丽特的手背,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无尽的歉意:“玛格丽特……真的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太过急切地想要保护你,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你绝对不是累赘,从来都不是!”
他的语气愈发沉重,像是要把这些话深深地刻在玛格丽特的心上,“而且,你永远都不会是累赘!你只是……暂时需要一些时间来休息,调养好身体……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待你回来的那一天!”
“我向你郑重承诺,从今天开始,只要你的身体状况允许,我们会将每天最重要的议题以及相关的进展情况,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让你能够充分参与其中!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替你处理掉……”
路易慢慢地抬起头,他的眼眶已经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仿佛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波旁宫的办公室,永远都是属于你的!我们会替你守护好它,等待着你归来的那一天!只要你想听工作汇报,任何时候都可以!我们会一起想办法,找到一种你能够接受的方式,让你继续以你自己的方式,去‘做到’那些你所关心的事情!”
薇薇安也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非常生疏但无比认真地伸出手,轻轻按在了玛格丽特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发紧,却前所未有的清晰:“玛格丽特。我们都……需要你。”
“不仅仅是‘希望你在’,而是‘需要’你的存在,你的判断,你的智慧。你现在最重要的‘做到’,就是让自己平安地度过这段时期,迎接新生命。等一切过去……你依然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玛格丽特·卡隆。”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些,带着别扭的真诚:“这些天,在处理工作的时候,没有你签字的文件……总觉得……缺了什么。”
路易的话像暖暖的溪流,缓缓流淌进玛格丽特冰冷绝望的心田。
而薇薇安那句直白到近乎别扭的“需要你”,更如同惊雷般震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乌云!
不是“希望你在”,而是……“需要你”!
这两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砸在她心坎上,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她依旧闭着眼,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自厌的泪水,而是一种巨大的、被理解、被需要、被肯定的暖流冲击下,汹涌而出的复杂情绪。
那坚固如堡垒的心理防线,在他们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回应面前,终于轰然倒塌。
她反手紧紧握住了路易温暖的大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仿佛在寻求一种失而复得的连接。
另一只手则轻轻抬起,摸索着碰到了薇薇安按在她肩上的手背。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像投入水中的石子,终于不再绝望地下沉,而是激起了微小的涟漪。那是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却也带着尘埃落定般安宁的回应。
就在这时——
“咚咚!”
两声清晰的、像是在水底敲鼓的胎动,猛地从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传递到掌心!位置无比清晰,力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玛格丽特的身体骤然僵住!
路易和薇薇安也立刻感应到了,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仿佛不满于病房里的沉重气氛,小家伙又用力地在里面拱了一下,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提醒着房间里的三个大人:这里还有两条至关重要的生命,她的“做到”并非毫无意义!
巨大的酸软和沉坠感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流。玛格丽特缓缓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她看向自己孕育着生命的腹部,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刚才胎动最活跃的地方。
脸上泪痕未干,唇角却极为艰难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也许……薇薇安说的对…… 一个微弱的念头,像破晓前的微光,在她苦涩混乱的心绪中悄然萌发。
现在,让她平安地降临,平安地长大……成为我们想要的那个世界的一份子……这就是此刻……我所能“做到”的……最有意义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