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伸出手,再次覆盖在薇薇安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理解。
午后,阳光依旧热烈。艾蕾和沃克前往最后一个预约点——一家规模极小但历史悠久的香料种植家庭式合作社。
薇薇安拿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简单白色丝带扎束的素雅花束——几朵洁白的百合点缀着嫩绿的橄榄枝叶,独自踏上了前往东山坡墓园的路。她拒绝了沃克提供的车,选择步行。
每一步都踏在尼斯古老起伏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踩在回忆的碎片上。
墓园不大,依着绿色的山丘阶梯式修建。墓碑朴素,大多有着旧日的痕迹。薇薇安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个并排而立、并不显眼的双墓碑。
照片上的舅舅儒雅,目光温和却带着坚毅;舅母美丽,笑容里有着那个年代犹太女性特有的温柔与韧性。薇薇安静静伫立在那里,凝视着墓碑上被时光模糊了些许的刻痕。
墓石上还残留着一些难以完全抹去的涂鸦污渍,是几年前极端民族主义分子留下的,尽管后来有人清理过,但那些恶意的刻痕,仿佛烙印在薇薇安心上。
八年了。
冰冷的河水在记忆中汹涌地淹没了她。舅母因为是犹太人,就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处以极刑……她忘不了,在舅母被抓走前,手里还拿着给自己的甜品小蛋糕……
舅舅,那个温和却无比刚强的历史学家,拒绝接受这一切。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搜集线索,奔走呼号,那份深植于心的正义感和对妻子的挚爱,让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差点把仇敌手刃。但最终,他也倒在了对手肮脏的政治暴力之下……
短短几个月,她如同藤蔓攀附的最后两位亲人接连被暴力连根拔起。这残酷的失去,将一个原本就已经不处于优渥安静环境中成长的少女,瞬间推入更冰冷、更布满阴谋算计的政治旋涡。
好在,昔日的敌人已经死于她的枪口之下……而那肮脏的派系和其思想,也随着玛格丽特的棋子落下而基本宣告了终结。
“舅舅,舅妈,”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与平日清冷的声线判若两人。冰蓝色的眼眸被泪水模糊,强装的理性外壳在这墓碑前彻底瓦解,只剩下一个孤独的、伤痕累累的年轻女孩。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微尘,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珍宝,充满了无限的眷恋。“我……来看你们了。”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洁白的百合花瓣上,仿佛珍珠跌落。
“尼斯……还是这么美。阳光暖暖的……就像……就像舅妈你那时候带我在海边散步一样……”她哽咽着,回忆像潮水般拍打着心防,“我……我过得还好。在做很重要的……也能帮人的工作……和很好的伙伴们一起。我的朋友们也都快有自己的小宝宝了……”
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述说着,将公职的成果与生活的慰藉,都带到这片小小的墓碑前。最后,她将花束郑重地放在墓前,站直身体,尽管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来,多了一份深沉的坚定。
“舅舅,我还记得那个火车站……你的决意我记下了,永远记住了……所以,我不会再让下一个你,和下一个舅母,再出现了……”风吹动起她束起的浅金色头发,如同晨曦散射的阳光……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将墓碑和她孤峭的身影都拉得很长很长,将橄榄枝叶的轮廓投射在光滑的石面上,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印记。
当她最终转身离开墓园,走回那充满生者气息的城市时,夕阳映照的海面一片玫瑰金。她脸上的泪痕已干,步伐恢复了惯常的利落节奏。
那深埋心底的痛楚和思念,并未消失,但它们被仔细地再次包裹好,仿佛一份在烈日灼晒下得以封存、变得更加强韧的决心。
她依旧是内务部那个敏锐、冷静、甚至有些凛冽的薇薇安,但此刻,这层外务专精的理性盔甲之下,那来自南方尼斯阳光的温度,以及逝去亲人用生命书写的正义之火,仿佛被重新点燃。
她加快脚步,向艾蕾和沃克汇报工作的方向走去——属于生者的战场,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