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领命退下,步出殿门时,仰望星空,轻叹一声。
世芍步出养心门,夜风微凉,檐角铜铃轻响,如碎玉落盘。月色已上中天,宫道两侧宫灯摇曳,映得青石阶泛着淡淡霜光。她正欲整理衣袖,抬眼却见馨嫔安陵容立于廊下,一袭藕荷色褙子,外罩鸦青披风,眉目沉静如水。身旁襄妃曹琴默亦含笑而立,发间金步摇轻晃,光彩流转。
世芍心头一热,刚欲屈膝行礼,开口问询,曹琴默已莲步轻移,直接挽住她的手,指尖微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先别多说话,贵妃娘娘正在翊坤宫等咱们呢。”
那语气看似亲昵,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世芍一怔,随即会意,默默颔首,任由她牵着前行。安陵容落后半步,目光轻轻扫过世芍发间的蝶恋花步摇,唇角微扬,几不可察地点头,似在赞许她未负所托。
三人并肩而行,脚步轻缓,却走得极稳。曹琴默一路轻声说着近日宫中琐事,什么“御花园的桂子开了”“皇后赏了某嫔妃一匹云锦”,皆是无关紧要的话,却如细密针脚,织就一层无形的屏障——仿佛她们只是偶然相遇,结伴闲谈,而非密会。
行至翊坤宫外,守门太监常乐躬身迎入。殿内暖意融融,熏笼里焚着寂灭的沉水香,年世兰端坐于紫檀木榻上,手中执一卷书,见她们进来,才缓缓抬眼,眸光如秋水映寒星。
“都到了。”她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
世芍上前跪拜:“臣女年世芍,叩见华贵妃娘娘。”(做做样子)
年世兰未让她起身,只淡淡道:“养心殿里,皇上说了什么?”
世芍垂首,将殿中对答一一道来——如何献羹,如何提及《南唐书》,如何言及大周后、小周后之悲,又如何以“姐妹同根”暗喻宫中和睦之重。一字不漏,语气平缓,无半分邀功之色。
殿内寂静。安陵容悄然抬眸,与年世兰交换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欣慰。
年世兰终于开口,语气仍冷,却多了一分松动:“你倒是将咱们教的,都用上了。那句‘姐妹相争’,说得极巧——既不指名道姓,又让皇上明白,有人正欲以姐妹之名,行构陷之实。”
曹琴默轻抿一口茶,笑而不语,只道:“皇上若真听进去了,往后对皇后那边,必会多一分提防。这比直接告状高明得多。”
安陵容轻声道:“最妙的是,她始终自称‘臣女’,不争宠,不邀功,只言敬意与忧虑。皇上若疑她有心机,反倒显得自己多心。”
年世兰微微颔首,目光终于落在世芍身上,语气缓了些:“你今日这一趟,不是去献羹,是去下了一枚棋。棋子落定,虽未见杀机,却已布下退路。”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往后,你便以‘养病’为由,常来翊坤宫走动。不必多言,只陪我说话,看书写字便可。”
世芍叩首:“妹妹谨遵姐姐教诲。”
年世兰抬手,示意她起身,又道:“那支蝶恋花步摇,你戴得好。皇上若记得,是恩典;若不记得,也是提醒——年家的女儿,不曾失了体统。”
殿外,夜风再起,卷起一片落叶,飘入廊下。烛火摇曳中,四人静坐,谁也不再言语。可那无声的默契,已如香烬沉水,悄然渗入宫墙深处。
这一夜,翊坤宫未熄灯。而宫墙之外,皇后寝宫的帘幕之后,一双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