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归寂静,唯有殿外的冷雨斜斜打在窗棂上,淅淅沥沥,竟似战鼓般敲在人心上。方才那曲《十面埋伏》的余韵还在梁间缠绕,时而如金戈相击的锐响,时而如孤魂泣血的低咽,明明曲声已歇,却像一场未竟的战争,在这深宫夜雨里悄然埋下了锋利的伏笔。
叶澜依垂着眼帘,眸光却在睫羽的阴影里微微闪动,她要的从来不是宜修的夸赞,而是让这位皇后看清,这宫里不止华贵妃一人有爪牙,她叶澜依,亦是能执剑的人。
宜修则久久凝视着那柄檀木螺钿琵琶,指尖静静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十八子念珠,圆润的珠子在她掌心反复滚动,像是在数着这满殿暗涌的计谋,又像是在压着被那曲弦音勾起的波澜。她怎会不知叶澜依的用意?这哪里是弹琴解忧,分明是亮爪示威,也是递来的橄榄枝。
这夜,雨未停,局已开。
原来那曲《十面埋伏》,从来不止于弦音之间,更藏在这深宫的人心沟壑里——你防我,我算你,步步为营,处处杀机,谁都想做那笑到最后的执棋人,谁又不是那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这回倒是小瞧了叶澜依一次!
可宜修捏着茶盏的手忽然猛地收紧,薄脆的瓷壁被攥得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开来。方才眼底那点转瞬即逝的温和与赞叹,此刻已尽数褪去,只剩冰碴似的冷厉,直直刺向叶澜依:“龌龊事?满宫里哪个妃嫔不是钻破了脑袋去讨好皇上呢?没有恩宠就算是个卑贱的奴才都会狠狠踩你一脚,其中华贵妃尤甚!你方才这话若是被人传进翊坤宫只怕年世兰会立刻命人把你的脸掴到血肉模糊为止!说到底了就算你琵琶弹得再好,也不该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中宫娘娘不容妾室置喙的威压:“瞧你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倒和当年那个咆哮景仁宫的华贵妃有几分肖似!至于本宫的凤椅稳不稳,又怎会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常在来说嘴?”
叶澜依脸色微变,刚要开口,便被宜修厉声打断。皇后身子微微前倾,声音骤然压得极低:“怎么?你被本宫说中了心思,便要辩解?你倒忘了,前些日子年世兰尚未生产之时,是谁鬼鬼祟祟来景仁宫,跟本宫说‘太后身子虚,若能让华贵妃早产冲喜,既能全了孝心,又能折损她的气焰’?”
她死死盯着叶澜依骤然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那剂掺了‘凉心草’的安胎药,可是你亲手配好,托心腹宫女混在翊坤宫的补品里送进去的,你想,若本宫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你这颗脑袋,还能安稳待在脖子上吗?别以为你凭一己之力就能威胁住本宫,本宫一辈子都是这紫禁城永远不会动摇的皇后——乌拉那拉·宜修!”
殿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砸在窗上,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敲打着冰冷的节拍。叶澜依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却连半分痛意都感觉不到,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皇后,最擅长的便是不动声色地,攥住每个人的把柄。
可叶澜依非但没慌,反而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像碎冰划过琉璃,满是尖锐的嘲讽,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什么皇后补皇后的,臣妾丝毫不会在乎这凤位由谁来坐,只是妾身听这话怕是娘娘您想翻旧账?”
她缓缓直起身,方才垂落的眼睫猛地掀起,方宝石般的眸子里泛着冷光,直直撞进宜修眼底:“可当初您若不点头,不暗中给臣妾递消息、指路径,借臣妾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华贵妃腹中的孩子,更不敢碰那剂安胎药。”
叶澜依向前凑得更近,衣摆扫过冰凉的青砖,几乎要贴到宜修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刀,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至于臣妾肖似华贵妃……不也是当初您亲自挑中我这个‘卑贱驯马女’伺候皇上的理由么?您不就是想让我做第二个年世兰,替您分宠,替您挡箭,替您盯着翊坤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