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准鄂敏不敢当众认,军粮掺假是掉脑袋的罪。可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拐杖笃笃敲青石板的声响,节奏缓却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觉罗氏老夫人由两个丫鬟扶着过来,银白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插着支赤金点翠簪,领口露出的东珠朝珠,每一颗都透着世家老主母的威严。她是兆佳福凌的亲祖母,也是鄂敏需躬身行礼的长辈。
“你给我住口!”觉罗氏走到兆佳福凌面前,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廊下炸开,连廊外的雪落声都似停了。兆佳福凌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瞬间红起五指印,他刚要扬声辩解,老夫人的拐杖已重重戳在他脚边青砖上:“你当祖母老糊涂了?故意闹得人尽皆知,是想逼你岳父不敢再管你漕运的事!你以为把那本记着你私吞军粮的账册,藏在书房匾额后头就安全了?”
鄂敏见状,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老夫人,您别气坏了身子。福凌他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冲撞。”
觉罗氏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鄂敏,语气里的严厉淡了些,却仍带着长辈的分量:“鄂大人,我知道你护着福凌,是看在文鹂的面子,也是给我们兆佳家留余地。这孩子打小就倔,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私吞军粮的事,若不是昨天文鹂红着眼圈来跟我说,怕他闯下杀身大祸,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鄂敏直起身,看向兆佳福凌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老夫人,我本想给福凌留条后路,让他把贪的银子吐出来,这事就算了。可他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想拉我下水——军粮掺假是掉脑袋的罪,我就算再护着文鹂,也不能拿全家性命开玩笑。”
兆佳福凌这才明白,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账册,竟被文鹂告诉了祖母。他又羞又气,胸口堵得发慌,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文鹂从正厅方向慢慢走来。她刚从地上爬起来,月白旗装的裙摆上还沾着灰印,鬓边的珠花歪了,眼泪挂在脸上没擦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见了这阵仗,脚步顿时顿住,怯生生地喊了声:“祖母……阿玛……”
觉罗氏瞧见她这模样,心瞬间软了,忙朝她招手:“我的好孩子,过来。”等文鹂走到身边,老夫人伸手拉住她冰凉的手,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声音里满是心疼,“你为他伺候汤药、打理家事,这两年里没回过一次瓜尔佳家,连你生母想你了,都只能托人送些东西来——他倒好,就因为这点事,就要写休书赶你走?”
文鹂靠在老夫人怀里,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细细的,带着委屈却没半分怨怼:“祖母,我没有做阿玛的眼线,也没跟他说过漕运的事……我就是怕夫君出事,才跟您提了句账册……我不想他有事,也不想咱们家出事……”
鄂敏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再看向兆佳福凌,语气里多了几分狠厉:“福凌,看在老夫人和文鹂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内,把私吞的军粮银子还回去,把账册交出来——否则,我就是拼着被皇上斥责,也要把这事捅去刑部!”
兆佳福凌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休书,指尖几乎要把纸戳破。他看着祖母严厉的眼神,看着文鹂眼底的期盼,又想起鄂敏手里可能握有的证据,心头的硬气像被雪水浇过,渐渐泄了。可嘴上仍不服软:“我……我需要时间想想。”
“没有时间给你想!”觉罗氏拐杖一敲,“明日天亮前,你要么把银子和账册交出来,要么就自己去刑部自首——我们兆佳家世代忠良,不能毁在你手里!”
廊下的雪还在下,落在众人肩头,瞬间融化成水。兆佳福凌站在原地,脸颊的疼还没消,心里却乱成一团——他原想借着与鄂敏翻脸,摆脱控制,却没料到最疼他的祖母会出面,更没料到文鹂竟会为了他,把账册的事告诉祖母。
文鹂看着他为难的模样,心里又软了几分,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柔得像棉花:“夫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贪银子,只是被人逼得没办法。你把账册交出来,阿玛会帮你想办法的,咱们一家人,别闹得这么僵好不好?”
兆佳福凌看着她裙摆上的灰印,想起成婚五年,她在自己生天花时整夜守在床边,用帕子一遍遍擦他额头的汗;想起她为了省下银子补府里的亏空,把自己的金镯子都当了——他攥着休书的手慢慢松了,终是没再说出绝情的话,只是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把账册找出来。”
觉罗氏见他松口,脸色稍缓,拍了拍文鹂的手:“你先带他回正厅,给他端碗热茶暖暖身子。鄂大人,你跟我来书房,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鄂敏躬身应道:“是,老夫人。”说着,便跟着觉罗氏往书房走。廊下只剩下兆佳福凌和文鹂,文鹂伸手想去碰他发红的脸颊,却被他轻轻避开。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柔声道:“夫君,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免得冻着了。”
兆佳福凌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裙摆上的灰印在雪光里格外显眼,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没料到,这场风波里,最让他心软的,竟是他差点要休掉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