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双生之赌(1 / 2)

皇帝扶了华妃一把,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前朝事忙,自然对你有些疏忽,世兰一向懂事,要体谅朕。”

他径直在主位坐下,目光在僵立一旁的颂芝——如今的芝答应——身上轻轻一扫。

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像钩子一样,瞬间将华妃的心猛地一抽。她立刻领会,强压下心头的屈辱,对着那张惨白的面孔挤出昔日主位的雍容与柔和。

“芝答应,你也坐吧。”

颂芝闻言,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话语里满是哀求:“嫔妾……嫔妾能站着伺候皇上和娘娘,已是天大的福分。娘娘凤体金贵,快请坐,莫为奴婢费心了。”她看着华妃强撑的笑意,心里疼得像针扎一样。

华妃仿佛没听见她话语里的恳求,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假了,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傲慢:“怎么,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

“如今咱们都是姐妹,你这样站着,倒显得本宫刻薄,这膳食,本宫用着也不安心。”

她说着,竟真的站起身,绕过桌角,越过皇帝,亲手去拉颂芝那冰凉刺骨的手,硬要把她按在旁边的绣墩上。那姿态,与其说是亲昵,不如说是一种驾轻就熟的命令。

皇帝的视线从那双交叠的手上滑过。

一只,是养尊处优、涂着艳红丹蔻,此刻却紧绷着彰显权威的手。

另一只,是冰冷僵直,因心疼主子不得不受此屈辱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又抬眼,看了看颂芝那张毫无血色、写满焦灼与心痛的脸,最后,目光停在华妃那张因用力表演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

一抹极淡的笑意在他唇角浮现,旋即隐去。

他慢悠悠地放下乌木筷,筷子头在碟边轻轻一磕。

“嗒。”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她不习惯,就让她站着伺候吧。”

皇帝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直接将华妃精心搭建的“姐妹情深”戏台子一脚踹翻。

他甚至没再看华妃一眼,只对着几乎要落泪的颂芝道:“朕看着也别扭,起来布菜。”

一句话,便将颂芝打回了那个卑微的宫女身份。

颂芝几乎是踉跄着退回原位,这才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不再是冰刀子。她不敢看皇上,只敢用余光去瞟华妃那瞬间煞白的脸,心疼得如同刀绞。

“皇上快尝尝这个燕窝鸭子,是臣妾亲手炖的,小火慢煨了两个时辰呢。”

华妃极快地收拾好情绪,恢复了语调里的娇媚,亲自为皇帝夹了一筷子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皇帝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意吃了。

然后,他便放下了银箸,再没碰过第二下。

他只端起茶盏,指腹在温热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细微声响。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华妃面前那套素净得有些过分的白瓷餐具上。

“朕记得,你一向最爱描金嵌玉的器具,怎么换了这般朴素的?”

来了。

华妃精神一振,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忙回话:

“这是哥哥前些日子送进来的,说是如今朝中都提倡节俭,让臣妾也学着淡雅质朴些,不能落人口实。”

她见皇帝没有打断,胆子大了些,急切地补充道:“哥哥常说,富贵来之不易,更何况他位高权重,又蒙皇上圣恩隆重,难免会招人妒忌,被人无端构陷。臣妾想着,哥哥一片忠心,可不能因为臣妾的奢靡,反而害了他。”

话音刚落,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那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让华妃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君王的审视。

“前朝的事,朕自有分寸。”

“你在朕身边多年,应该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华妃的心口。

“是……”

她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干涩无比,一个字都再也吐不出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一顿饭,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华妃看着皇帝脸上那挥之不去的倦意,决定做最后的挣扎。这是她身为华妃最后的骄傲——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要摆出主人的姿态。

她强撑着,挤出一个自以为大度雍容的笑容。

“皇上用完膳了,想必也乏了。芝答应一向会伺候人,不如……就让她伺候皇上午睡吧。”

皇帝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里,满是看透一切的玩味和冰冷的嘲弄。

他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掸了掸衣角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好啊。”

他看也不看那个摇摇欲坠的女人,直接对一旁的苏培盛吩咐。

“去芝答应屋里。”

说完,便转身,径直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

华妃僵在原地。

脸上的笑容,像是被风吹裂的瓷器,一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片死灰。

她亲手将自己的心腹,当成一件礼物,呈了上去。

而现在,皇帝要去宿的,就是她那个丫鬟的屋子。

就在她自己的宫殿里。

这记耳光,响亮,干脆。

是她自己,昂着头,亲手将这记耳光递到皇帝手边,求他打的。

真疼啊,疼得是那点被碾碎了的骄傲。

***

“好了,不许议论妃嫔。”

孙妙青将睡熟的儿子轻轻放到榻上,为他掖好被角。

她站直身子,脸上不见喜怒,眼底却划过一丝近乎怜悯的情绪。

“一个女人的骄傲,一旦被自己亲手折断,就再也接不回去了。”

“从前那个明艳张扬,能让整个后宫都为之侧目的年世兰,从昨夜开始,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华妃,不过是一具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空壳。一个不足为惧的,可怜虫。

“去,给曹贵人递个话。”

青珊躬身听令。

孙妙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就说我这儿得了几匹江南新贡的云锦,颜色鲜亮,最衬小孩子,请她得空了过来,给温宜公主挑两匹做新衣。”

青珊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娘娘,曹贵人如今在莞嫔那边正得脸,莞嫔怕是已经将她引为心腹了。咱们这时候请她过来,若是被莞嫔的人瞧见,会不会让她起了疑心,反而不利于曹贵人行事?”

“疑心?”

孙妙青的语气带上一丝玩味。

“本宫要的,就是莞嫔的疑心。”

青珊一愣,显然没能跟上自家主子的思路。

孙妙青心中明澈如镜。

这后宫里最大的两位主子,皇帝和皇后,谁都不想看到一家独大。

皇后喜欢后宫越乱越好,最好斗得血流成河。

而皇帝,他要的是乱中有序,是相互牵制的平衡。

她转过身,走到暖榻边,指尖轻轻拂过儿子酣睡时鼓起的小脸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蝴蝶。

“曹琴默这颗棋子,不能只用来对付一个华妃。”

“莞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孙妙青收回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让她去莞嫔身边,可不是让她掏心掏肺去做姐妹的。你以为莞嫔当真对她毫无防备?不过是瞧着她有用罢了。”

青珊眨了眨眼,脑子飞快地转着,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更糊涂了。

“你就正大光明的请,今日赏她,华妃知道了会恼,莞嫔知道了会疑,曹琴默自己夹在中间会怕。”

孙妙青的声音不高,却一下下敲在青珊心上。

“你想,莞嫔看到本宫t突然示好曹贵人,会怎么想?”

她看着青珊困惑的表情,唇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不会怀疑曹琴默,她只会觉得本宫手段拙劣,想挖她的墙角。”

“等曹琴默‘左右为难’地去了她那里,再表一番忠心,莞嫔只会更加得意,更加相信自己彻底拿捏住了这个从华妃阵营里投诚过来的聪明人。”

“华妃那里顶多觉得我不知深浅,我不就因为六阿哥所以照顾温宜一点,她能说我什么?华妃那里曹贵人自己能处理好。”

“况且他现在满心都是年大将军和皇上的事。论宠爱,皇上心中第一位可是菀嫔呢,她可顾不得我。”

这叫欲擒故纵,反向加固。

让猎物自以为掌控了全局,才会心甘情愿地走进你为她准备好的陷阱。

青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看向自家娘娘的眼神充满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