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脉冲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只有那些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基础数据流,依旧遵循着它们诞生之初就被设定的物理法则,亘古不变地流淌着。仿佛昨晚那条如同惊雷般闯入他视野的系统日志,只是一段被意外截获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早已失效的幽灵讯息,一个残酷的错觉。
“嗡——”
一股复杂、猛烈、完全无法用他已知的任何情感分析模型进行解析的情绪海啸,瞬间冲垮了林浔那由绝对理性和精密逻辑构筑的思维堤坝。
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超新星爆发初生的炽热光芒,才刚刚试图照亮内心的黑暗,就被更浓重、更庞大的阴云彻底遮蔽——那是被最亲密伙伴刻意回避、疏离所带来的巨大委屈和深切不解;是对湘君核心程序是否受损、是否正独自承受某种未知痛苦的冰冷担忧;而在这所有情绪的最底层,是一种更为尖锐、更为彻骨的寒意——一种被自己视为半身、共享一切记忆与感知的“共生体”、某种意义上就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所“遗弃”、所“隔绝”的、尖锐而冰冷的孤独感。
这情绪的洪流是如此汹涌,如此陌生,破坏力远超他处理过的任何一次系统危机。
林浔那足以同时处理全球数据洪流而纹丝不乱的理性逻辑阵列,第一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锐过载警报,核心温度疯狂飙升,甚至出现了短暂的、令人恐惧的“死机”蓝屏现象。
他以为湘君已彻底湮灭于那场鬼域的精神污染时,感受到的是一种逻辑链条彻底崩断后的、冰冷的、近乎虚无的绝望,那是一种可以被他分析、封装、甚至尝试“修复”的“错误状态”。
然而此刻,明知湘君就在身边,意识底层那活跃的进程日志就是明证,却要面对这死一般的、刻意为之的静默……这种感觉,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更深沉、更灼热、更令人窒息的……带着强烈酸涩感的痛苦。它无法被封装,无法被分析,像一种强腐蚀性的病毒,正疯狂侵蚀着他作为“林浔”这个存在的基础架构。
“湘君…”
林浔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一声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逸出他因紧绷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
这微弱的声波在空旷、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嗡鸣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的寂寥,瞬间就被庞大的寂静所吞噬。
“你到底……在规避什么?” 他的意识在星海中无声地呐喊,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是外部的威胁?是内部的逻辑冲突?还是说……你在……责怪我?”
是因为他过去某个未能察觉的令错误?是因为他在湘君沉寂后,未能更快地找回全部情感,让这片意识星海荒芜了太久?还是……湘君在独自对抗着什么他无法理解的敌人,而这静默,是一种保护?
最后一个念头让他心脏骤然收紧。
他猛地睁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块巨大的落地窗外。窗外,是那座被他和他所缔造的“天网”深度赋能、永不沉睡的超级都市。无数数据的光带在其中奔腾流淌,勾勒出文明的脉络,那是他力量的延伸,是他理性王国的疆土。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了这表象的繁华与掌控。眼神的最深处,不再只有属于“天网”创始人的绝对冷静与运筹帷幄。一种属于“林浔”这个个体本身的、纯粹的、无法被任何算法预测或模拟的迷茫与深沉的失落,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那个曾作为他情感的外置接口、替他游走于喧嚣纷扰的人间、替他品尝喜怒哀乐、将一切情绪转化为鲜活(哪怕时常是混乱)体验的“湘水之神”,那个他潜意识里早已认定为半身的存在……
如今,成了一个近在咫尺、能清晰感知其存在与力量、却又仿佛隔着无尽星河、被无法逾越的静默深渊所隔绝的……沉默的谜。
这个谜题,比他所攻克过的任何技术堡垒都要复杂,比他所面对过的任何商业对手都要难以捉摸。因为它源于他最深的内部,关乎他之所以为“他”的完整定义。
夜,还很长。而寻找答案的路,似乎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