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不关你的事。”李昭的语气温和了一些,“朕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北边,幽州,你怎么看?”
郭进站起身,声如洪钟:“陛下!契丹虽败,耶律德光虽死,但其狼子野心不死!末将听闻,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察割侥幸逃脱,此人必其兄更为残忍狡诈。如今他逃回草原,必然会煽动旧部,纠集残兵,待其喘息过来,必会再度南下,为祸边疆!幽州乃我朝北方门户,绝不可有失!”
他说着,再次跪倒在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陛下!末将请命,愿亲率神策军三万精兵,即刻北上,镇守幽州!末将在此立誓,只要郭进还有一口气在,契丹蛮夷,便休想再踏入我大唐疆土半步!若契丹再来,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决绝与忠诚。
李昭被深深地触动了,他看着眼前这位耿直的猛将,仿佛看到了大唐最坚固的脊梁。
他挣扎着,让苏慕烟取来一方锦盒。
“郭进,朕赐你‘镇北将军’印。从今日起,幽云十六州防务,尽归你节制。去吧,莫要辜负了朕,莫要辜负了这满朝文武,和天下万民!”
郭进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方沉甸甸的帅印,重重叩首:“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托!”
正如郭进所料,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寒风呼啸。
耶律察割站在一处高岗上,望着南方,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与野心。
他的面前,是数千名垂头丧气的契丹残部。
“勇士们!”他拔出弯刀,高声怒吼,“我们的可汗,被南朝的皇帝杀死了!我们的兄弟,战死在了中原的土地上!这是奇耻大辱!汉人以为他们赢了,他们正在庆祝,正在弹冠相庆!可我们契丹的血,不能白流!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不甘心!”
“复仇!复仇!”
被他煽动起来的士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耶律察割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亲信道:“立刻派人,去联络阻卜、鞑靼、室韦各大部落。告诉他们,汉人皇帝已经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只要我们联手,南下易如反掌!中原的财富、粮食、女人,都是我们的!”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草原的深处悄然酝酿。
送走了裴仲堪和郭进,乾元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昭的精力似乎已经耗尽,他疲惫地靠在软枕上,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
苏慕烟端来一碗参汤,一勺一勺地喂他。
汤只喝了小半碗,李昭便摇了摇头。
他再次握住苏慕烟的手,这一次,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嘱托。
“慕烟,迁都和北伐,都是国之大事,耗费巨大,牵扯极广。朕……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朕走之后,会有很多人不服你,会有很多暗流涌动。记住,要杀伐果断,对裴仲堪要用,也要防;对郭进要信,也要赏。这江山……朕就交给你了。”
苏慕烟泪如雨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力点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李昭冰冷的手背上。
“我必不负陛下所托。”她用唇语,立下了此生最沉重的誓言。
就在这时,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惊惶,手里高高举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
“陛……陛下!八百里加急!成都来的密信!”
“成都?”李昭浑浊的他示意苏慕烟接过信函。
苏慕烟颤抖着手,撕开火漆,展开信纸。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和李昭一样惨白。
她手中的信纸仿佛有千斤之重,飘然落地。
李昭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吼道:“念!”
苏慕烟捡起信纸,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却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殿内:“西川孟知祥,已遣密使前往大理,欲与南诏国主段思平联姻,结为秦晋之好。同时……同时他还派人出使吐蕃,请求赞普出兵,攻我大唐河西、陇右之地,以……以牵制我朝西征兵力!”
“噗——”
李昭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明黄色锦被,宛如一朵绝望的死亡之花。
他的眼睛圆睁,死死地盯着殿顶的藻井,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陛下!陛下!”苏慕烟凄厉地哭喊着,扑了上去。
殿外,太医和宫人们乱作一团。
而苏慕烟在极致的慌乱中,脑海里却只剩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
孟知祥、南诏、吐蕃……三面合围之势已成。
北方的契丹亦在蠢蠢欲动。
这个帝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刚刚接到手中的江山社稷,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看着昏死过去的李昭,看着他胸前那片刺目的鲜红,心中所有的悲伤与软弱,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所取代。
等不得了。
这个朝堂,这个天下,从这一刻起,再也等不起他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