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军号划破幽州城的晨雾时,李昭正站在寿州观星台的废墟前。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回到故地。
断壁上还留着当年他刻下的星图,青苔顺着裂痕爬满二字——那时他总以为,星轨能丈量天下。
点火。他说。
火折子擦响的瞬间,裴仲堪的袍角被风掀起。
这位跟随他二十年的谋臣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观星台是寿州百姓心中的圣所之类的话。
他看见皇帝指节抵着腰间剑柄,指腹还留着昨夜烧星盘时的焦痕,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圣所更重要。
第一簇火苗舔上木梁时,城墙上的士卒先静了一瞬,接着有人喊:陛下烧观星台了!声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回响。
李昭望着人群中那个当年给他递过炊饼的老卒,对方正抹着眼睛,却又笑着把怀里的小孙儿举高:看,这是你爷爷见过最威风的皇帝!
从此之后,李昭提高声音,火光映得他铠甲发亮,我李昭不再靠星辰,只凭人心!
山呼海啸般的陛下万岁撞得城门楼子都在晃。
郭进牵着青骓马过来时,马颈上的铜铃被喊声震得乱响:末将已点齐五万留守军,幽州城防图在这。他把卷成筒的羊皮纸塞进李昭手里,掌心的茧子磨得李昭手背发疼——这是当年寿州城下,郭进替他挡刀时留下的疤。
替朕看住耶律德光的退路。李昭拍了拍他肩膀,若辽军反扑......
末将与幽州共存亡。郭进的虎牙在晨光里闪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李恪那小子在演武场候着,说要见您。
李昭的脚步顿了顿。
他记得李恪是去年冬月战死的,尸体被乱军踩进泥里,还是苏慕烟带着女兵从万人坑里扒出来的。
当时李昭亲手给他盖了白布,看见那少年额角的伤,和他十二岁那年偷溜出府摔的一模一样。
演武场的沙地上,李恪穿着染血的皮甲,腰间悬着他生前最爱的唐刀。
见李昭进来,他单膝跪地,刀尖扎进沙里:陛下,末将想带五百死士,去辽军前哨营走一遭。
你已死过一回。李昭说。
那回是贪生怕死。李恪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末将记得清楚,当时辽军冲过来,我第一个拨转马头——可后来我在阴司里看见,陛下带着三千人硬扛十万辽骑,您的铠甲被砍得像筛子,还在喊步卒结阵他喉结动了动,末将求个赎罪的机会,求个死得像样的机会。
沙粒被风卷起,打在李恪脸上。
李昭望着他颈间那道旧疤——那是李恪十四岁时替他挡刺客留下的。挑五百最疯的。他说,寅时五刻出发,绕过辽军左翼的鹿砦。
李恪叩了个头,起身时带起一片沙尘。
他经过李昭身边时,李昭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是苏慕烟亲手调的,说能避瘴气。
日头爬到中天时,前方传来马蹄声。
苏慕烟的绣鸾旗先入眼,她骑着那匹枣红马,铠甲外罩着件月白披风,发间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陛下。她翻身下马,腰间的玉牌撞在剑鞘上,汴京传来消息。
李昭接过她递来的密报。
绢帛上的字迹是苏慕烟的暗卫用龟甲血写的:赵匡胤仍昏迷,喉间肿如鹅卵,军医说最多撑七日。
那僧人...苏慕烟指尖抚过李昭腰间的虎符,可能是敌国细作,也可能是观星台旧人。
但不管怎样,赵二郎暂时构不成威胁。
李昭把密报塞进火盆,火星子溅在苏慕烟手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臣妾已让暗桩盯着他的医官,若有动静,半个时辰内传到军帐。
辛苦你了。李昭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去年教女兵们练箭时磨的。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三长两短,是前军遇敌的信号。
李昭松开手,苏慕烟立刻退后半步,又恢复了那副从容的模样:陛下,太微星图的布阵图在臣妾这里。她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您说过,角宿对玄武,亢宿镇白虎,今夜子时布阵最好。
李昭展开图卷,星轨在绢帛上蜿蜒如活物。
他望着天际的紫微垣,突然想起前世在课堂上对学生说的话:星象是古人的地图,可真正的路,是脚走出来的。
传令下去。他对裴仲堪说,今夜子时,按太微星图布阵。
告诉将士们——此战若胜,百年太平;若败,我当自刎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