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肩宽背厚,眼眶凹陷,此刻拱手时,袖口露出的金错刀纹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陛下,龙脉之说不过是方士诳语。
这冰天雪地钻地宫,万一辽军埋伏——
石将军的意思是?李昭端起姜茶,吹开浮着的姜沫。
末将以为,不如先撤到雁门关,等开春再作计较。石敬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李昭去年赐的牌,此刻在他掌心压出红印。
李昭垂眼盯着茶碗里的倒影,石敬瑭的脸在茶汤里扭曲成模糊的一团。
前世史书记载,石敬瑭后来为了当皇帝,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可此刻他不过是个刚投诚半年的降将,怎么突然转起了退堂鼓?
石将军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李昭放下茶碗,明日还要点兵。
石敬瑭退下后,裴仲堪凑过来压低声音:方才末将在帐外,见石将军的亲兵往西边去了——西边是张将军的营寨。他指节叩了叩桌案,张将军是前天刚从幽州调来的,和石将军从前有过旧?
李昭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没说话。
帐外传来马蹄声,是李昪回来了。
李昪的玄甲上沾着血,左脸有道新划的伤口,血已经凝了,像条暗红的蚯蚓。
他解下佩刀放在案上,刀鞘上还插着三支辽军的狼牙箭:祭坛在辽营中央,周围有八百铁林军守着。他扯下染血的头巾,露出额角的青肿,末将看见那萨满了,穿一身白狼皮,脸上画着青面獠牙的图腾。
祭坛上的黑火……他顿了顿,烧的是小孩的骨头。
帐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
苏慕烟的手在斗篷下攥成拳,指节泛白。
辛苦你了。李昭伸手按住李昪的肩膀,能摸到甲叶下绷紧的肌肉,去换身衣服,让军医处理伤口。
李昪退下后,苏文渊掀帘进来,怀里抱着卷新画的地形图:陛下,末将观了半日山势。他展开图,用炭笔点着一处,龙首山的山涧水往南流,但山腹的地道应该是往北走——他突然抬头,若能引山涧水倒灌,地道里的辽军要么被淹,要么得跑出来。
李昭凑过去看,图上用朱砂标着几个箭头,正是他前世在《代州水利志》里见过的古河道走向。可行。他点头,但得先摸清地道结构。他指了指石门的方向,明日你带十个工兵,带火把和绳子探路。
苏文渊应了声,正要退下,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押过来。是守帐亲兵的声音。
片刻后,两个士兵押着个浑身是血的辽军俘虏进来。
俘虏的左耳被割了,脸上还带着冻伤的紫斑,却咧着嘴笑:南朝皇帝不是会观星吗?他突然用汉语喊,你们不知道吗?
那地道里……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笑声像夜枭,还藏着一个活人。
李昭的手指猛地收紧,捏得星盘边缘硌进掌心。
帐外的北风卷起雪粒,打在牛皮帐上沙沙作响。
他望着俘虏癫狂的眼神,突然想起前世在敦煌莫高窟见过的壁画——那些被活祭的人,眼睛里就是这种光。
把他关起来。李昭声音发沉,严加看管。
俘虏被拖出去时,还在笑:等你们下去了……就知道了……
李昭站起身,走到帐口掀开帘子。
月光下,龙首山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石门的二字在雪地里泛着幽光。
他摸出怀里的玉牌,前世学生送的五代史研究纪念章被体温焐得发烫。
地道里的活人是谁?
辽军为何要藏着他?
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李昭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石门的方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