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淮水决堤,他带着民夫抢险,在洪水里捞起个抱着断木的小乞儿,怀里还揣着半本《孙子兵法》。
如今这小乞儿要去涉险,他如何能不心疼?
准了。他伸手虚扶,但只给你两千骑,选最善走山路的。
此战非为功勋,是为了......他顿了顿,为了让后世的孩子们,不必在雪地里啃冻硬的炊饼。
李昪重重叩首,起身时眼底有水光闪过,却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沧州驿站。
苏慕烟掀开窗边的棉帘,望着雪地里一行浅浅的马蹄印。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窗棂上,发出清响——这是李昭去年生辰送的,说是用寿州老坑的玉磨的。
主母,暗卫首领青鸢捧着一叠密报进来,河北暗桩传回消息,徐景明此刻正在辽军后营,随耶律德光同住金顶大帐。
他身边有二十个契丹亲卫,每夜换防三次。
苏慕烟接过密报,指尖划过徐景明的名字。
当年在杨行密的节度使府,她曾见过这个徐家二郎,穿着湖蓝衫子在庭院里背《论语》,谁能想到今日会成契丹人的走狗?
取我的乌木匣。她转身走向妆台,打开最底层的檀木盒,里面躺着十二枚柳叶镖,每枚镖尾都系着银丝编的字。
这是她跟李昭成婚后,用他旧铠甲上的铁片熔铸的。
挑十二个最利索的死士。她将柳叶镖分发给青鸢,今夜子时,我要徐景明的人头。
若得手,在辽军帐前点三堆青焰;若失手......她指尖抚过镖尾的字,带着他的玉佩回来。
青鸢领命退下时,苏慕烟摸出袖中的避瘴丹。
这是李昭今早塞给她的,说北地风寒,让她每日服两粒。
她攥着药瓶站在窗前,望着雪幕里渐远的马蹄印,突然想起昨夜李昭在观星台说的话:徐氏血脉,终于此。
是了,该终了。
子时三刻,太庙。
李昭跪在青铜鼎前,狐裘扔在一边,单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指尖掐着玄奥的诀,星图在眼底流转——这是前世师父传下的宿命逆转术,每次施展都要耗去十年阳寿。
愿以朕之运,固三军之魂。他对着漫天星斗低喝,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殿外的雪突然停了。
北斗七星的光穿透云层,照在他发间的银线上——那是去年亲征时,苏慕烟连夜替他编的长命缕。
守庙的老太监颤巍巍跑来,天...天象变了!
文曲星移到紫微星旁,武曲星亮得刺眼!
李昭抹了抹嘴角的血,站起身。
他能感觉到,这股气运顺着太庙的地砖,顺着御道,顺着每一面绣着字的战旗,流进了三军将士的骨血里。
次日清晨,校场。
李昭披着玄色龙鳞甲,站在点将台上。
三万禁军的甲胄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却因他一句话,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
朕即天下!他的声音混着北风传向四方,今日朕亲征雁门,要让契丹人知道——中原的土地,不是谁想来就来的!
杀!杀!杀!
喊杀声震落了檐角的积雪。
李昭正要翻身上马,突然听见帐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他转身,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刺客栽进帐中,左手还死死攥着一块染血的玉佩。
玉上的螭纹被血浸透,却仍能辨认出字的刻痕——正是徐景明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刺客的喉间发出嗬嗬声,手指指向北方,便断了气。
李昭弯腰拾起玉佩,指尖触到血迹时还带着余温。
他抬头望向雁门方向,那里的天空正翻卷着铅灰色的云,像极了前世史书中,那些染血的篇章。
备马。他将玉佩收进怀中,夜渡滹沱河。
校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震得积雪从枝头簌簌落下。
三万大军的马蹄声,正碾过这宿命的雪径,朝着北方,朝着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