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怀疑、猜忌、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滔天怒火。
李存勖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逆子!逆子!”
宫中的风向一夜之间急转直下。
老臣张承业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他一生忠直,是看着李存勖和李继岌父子长大的三朝元老。
他不相信仁厚恭顺的太子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认定这背后必有奸人作祟。
他不顾年迈体弱,连夜写好奏疏,准备次日上朝,冒死劝谏。
然而,他已经没有明天了。
当晚,一碗“御赐”的汤药送到了张承业的府邸。
送药的内侍称,陛下体恤老臣辛劳,特赐补品。
张承业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浑浊的他知道,这是刘皇后与赵岩的手笔,他们要堵上自己的嘴。
他没有反抗,平静地喝下了毒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用颤抖的手,蘸着残墨,在奏疏的背面写下血色遗言:“若太子有异心,老臣愿以命抵!”
写完最后一个字,张承业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他的死讯被严密封锁,而那封遗书,还未等天亮,便被一个潜入府中的黑衣人悄然取走,最终辗转送到了虎牢关的裴仲堪手中。
一切都按照李昭的剧本,精准无误地进行着。
三日后,汴州传来消息,太子李继岌被赐死于府中,罪名:勾结宿将,图谋不轨。
虎牢关的营帐内,李昭收到裴仲堪呈上的密报,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大局已定,他下令拔营,准备撤离。
就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杂乱的呼喊。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一条手臂已经齐肩而断,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才逃出生天。
探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昭,眼中是混杂着恐惧与焦急的复杂光芒。
“陛下……陛下……”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汴州……汴州有变!”
李昭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计划天衣无缝,每一个环节都已确认,还能有什么变数?
“说!”他吐出一个字,冰冷刺骨。
探子挣扎着,似乎想将身体挺直一些,但最终还是瘫软下去。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回响,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太子李继岌……临死前,托心腹传出一句话——”
探子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看到了那悲壮赴死的一幕。
“‘我虽死,然郭崇韬尚在,彼必为我报仇!’”
话音落下,探子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风从帐帘的缝隙中灌入,吹得灯火一阵狂乱的摇曳。
李昭静静地站着,脸上的从容与淡定在瞬间凝固、碎裂。
他精心设计的棋局,完美无瑕的杀招,在李继岌临死前的这最后一句话面前,竟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他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太子,却唤醒了一个手握重兵的复仇者。
郭崇韬……那个忠诚到愚蠢,也强悍到可怕的宿将。
胜利的果实尚未品尝,便已沾染了致命的毒液。
黎明前的黑暗中,李昭缓缓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大火,已经开始朝着无法预测的方向,疯狂蔓延。
原以为已经结束的棋局,原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