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轻骑兵都裹着与山林同色的褐皮甲,连马嘴都用布包了,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陈三,带十人去东边山坳。他压低声音,马鞭尖点了点东南方向,记住,只看不动。
陈三抱拳时,袖中短刀的金属光泽闪了一下。
高行周望着他们消失在雾里,忽然闻到风里飘来股子酸腐气——是疫病的味道。
他眯起眼,透过树缝望向南边的契丹大营,只见营门口的篝火旁歪着几个身影,军医提着药箱来回奔走,脚步比往日急了三分。
报——
陈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高行周回头,见他脸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面饼:将军,契丹后营的伙房丢了半袋米,小的捡了块饼。他掰开饼,里面露出暗褐色的霉斑,他们的粮秣早坏了,士兵只能吃这个。
高行周捏起霉饼闻了闻,突然笑出声。
他的笑声在林子里荡开,惊起几只寒鸦:传我命令,全军后撤五里。他拍了拍陈三的肩膀,告诉陛下,契丹人自己先乱了。
是夜,陈彦威的身影像团黑影,贴着契丹大营的木栅栏移动。
他脸上涂了锅底灰,身上裹着从战死契丹兵身上扒来的皮裘,连腰间的酒囊都装着马奶酒——这是他跟草原商队学的,说契丹人喝多了就爱拍着酒囊唱《阿日善》。
营里的篝火照得雪地上一片昏黄,陈彦威数着巡逻队的步点,在第三更时摸进了中军旁的小帐。
帐里躺着四个士兵,其中两个正抱着铜盆咳血,血点子溅在毡毯上,像开败的红梅。
军医掀开帐帘进来时,陈彦威正蹲在药箱旁,指尖沾了点褐色药粉——是止不住血的乌贼骨粉。
他迅速拔开随身带的瓷瓶,将药粉装了半瓶,又把自己带的普通草药撒在药箱里。
等军医转身时,他已经缩在帐角,扯着嗓子用半生不熟的契丹话喊:阿爷,水...水...
军医骂骂咧咧地倒了碗水,转身时没注意到帐角的黑影已经消失。
三日后,李昭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
书案上摆着陈彦威带回来的药粉,太医令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陛下,此药确是治咳血的,但...但这病来势太凶,契丹军医根本压不住。
李昭的手指停在地图上的二字,那是阿保机刚攻下的重镇。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亮得刺眼。传旨,全军休整三日。他的声音像块冰,对外就说等待粮草补给。
裴仲堪领旨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寿春的粮草三天前就到了,但他没多问,只重重抱拳:末将遵命。
深夜,李昭登上城楼。
北风卷着他的龙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北方天际线,那里有几点火光,是契丹大营的篝火。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史书记载,阿保机南征败于,他原以为是指雨季,如今才知是寒梅种下的瘟疫。
天助我也。他对着月亮轻声说,玉牌在胸口发烫。
第三日黎明,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营门突然传来喧哗。
李昭扶着城墙垛口往下看,只见几个士兵正架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穿着契丹的皮甲,脸上全是血污,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喊:大...大汗...咳血了...
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按在剑柄上,玄铁剑发出清越的嗡鸣。
远处传来契丹大营的嘈杂声,像被捅了窝的马蜂,混着隐约的哭嚎,随着晨风飘进唐军大营。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笑了。
这一笑极淡,却像春冰初融,眼底的寒色慢慢散了:时候到了。
城楼下,那个契丹逃兵还在重复:大汗...咳血了...声音越来越弱,最终被晨风吹散,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尾音,飘向北方那片正在翻涌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