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韩延嗣正用带血的指甲抠墙上的青苔。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进来,他抬起头,见李昭立在阴影里,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这是他第三次见这个从寿州观星台走出来的皇帝,第一次是在寿州城头被围,第二次是父亲韩建忠的头颅挂在汴京城楼,此刻第三次,他终于有了能撬动这天下的筹码。
带下去。李昭对左右挥了挥手。
四个带刀侍卫退出牢房,厚重的木门撞上,只剩一盏牛油灯在梁上摇晃。
韩延嗣望着李昭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砖,突然笑出声:陛下亲自来审阶下囚?
你说契丹二十万大军在辽东集结。李昭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真与假?
韩延嗣舔了舔裂开的嘴唇。
昨夜龙骧卫的鞭子抽在背上时,他咬碎了三颗牙才没叫出声,此刻却觉得浑身轻快——这是他父亲用整个韩家换来的情报。我父若不知契丹要南下,怎会把女儿嫁给契丹右相?他向前蹭了蹭,铁链哗啦作响,上个月我过界河时,亲眼见耶律阿保机的帐篷从松漠排到潢水,马粪堆得比人高。
陛下杀了我父,契丹人要的可不只是一座青州城。
李昭的指节抵在案上。
前世他研究《辽史》时,记得耶律阿保机正是在乾宁年间开始整合契丹八部,可具体南侵时间线却模糊成了一片雾——此刻韩延嗣的画像根刺,扎破了他记忆里的安全网。
他盯着韩延嗣眼角的疤痕,那是昨夜陈彦威的刀留下的,血痂边缘泛着青,你要什么?
要陛下放我过界河。韩延嗣突然压低声音,我能让契丹缓三个月出兵。
李昭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在史书里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人物,此刻眼底却燃着孤注一掷的光——他太清楚失败者的赌徒心态,就像前世在档案馆见过的那些降将供状,越是信誓旦旦,越可能是最后一张牌。拖三个月?他冷笑一声,你当耶律阿保机是你韩家的家奴?
韩延嗣的脸瞬间涨红,铁链砸在地上:你以为我想当卖国贼?
若不是你杀了我父!
李昭转身要走,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喘息:陛下!
我有密信!
契丹左相写给我父的,说八月十五前必破幽州——
牢门再次被推开时,李昭的龙袍下摆扫过韩延嗣的脚面。
他对守在门外的陈彦威道:严加看管,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
夜色漫进青州城时,苏慕烟的妆匣里还堆着半叠未拆的密信。
她坐在烛火前,指尖沾了点温水,轻轻洇开最后一封蜡封——这是从辽东来的,信纸上浸着松脂味,字迹是她亲手教暗桩的飞白体:契丹可汗驻松漠,三万骑前锋抵临潢,马草备足三月量。
阿昭。她推开御书房的门,烛火在她鬓边的珍珠上跳了跳,辽东的消息。
李昭正在看地图,狼毫笔在幽州位置点了个重重的墨点。
他接过信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的,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你熬了两夜。他轻声道。
比起幽州的百姓,两夜算什么。苏慕烟将另一叠密报推过去,云州暗哨说契丹在招降室韦部落,幽州刺史最近总往北边送酒肉——怕是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