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龙纹披风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三千禁军的马蹄声碾碎汴京外的青石板,他坐在玄色战马背上,目光掠过队伍最前端那面字镶金大旗——这是他登基后新制的王旗,绣着二十八星宿环绕的日月,比前朝的赤旗多了几分星象的幽邃。
陛下,青州还有三日路程。贴身宦官张九皋勒马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裴大人昨夜送来密报,韩建忠在城门口新立了十二座石阙,每座都刻着韩氏三代守青州的铭文。
李昭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青铜星盘。
前世读《五代史》时,他记得韩家在青州盘根错节,祖父韩简是黄巢旧部,父亲韩允中靠截杀徐州兵发家,到韩建忠这代,竟私铸了半州的盐铁钱。三代?他低笑一声,不过是三座墓碑罢了。
队伍行至青州城外三十里,李昭突然抬手。
禁军如潮水般在荒坡前刹住,马蹄扬起的尘土里,他翻身下马,踩着碎石登上坡顶。
裴仲堪紧跟着上来,腰间的玉牌撞在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响。
东门三里坡。李昭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声音像浸了冰水,郭从训的伏兵可藏得下?
回陛下,三里坡后有片野杏林,此时杏花未开,枯枝正好掩人耳目。裴仲堪从袖中抖开一卷地图,用匕首尖点着北岭方向,王彦章的轻骑绕到这里,待城中有变,半柱香就能杀到府门。
李昭接过地图,指腹划过青州城墙的轮廓。
前世他研究过韩府的布局——三进院落,东跨院是粮仓,西跨院是兵器库,正堂后有密道直通城北。传我口谕。他将地图折起塞回裴仲堪手中,郭从训部今夜子时前移防,王彦章...让他带二十个箭术好的,守在北岭最高处。
裴仲堪瞳孔微缩:陛下是要...
月犯毕宿。李昭仰头望了望天,暮色正漫过山尖,第一颗星子已在天际闪烁,昨夜观星,毕宿五的光晕散作血点。他转头看向裴仲堪,眼底有暗火跳动,韩建忠不是信星象么?
那就让他信个够。
青州城门的朱漆在暮色里泛着暗铜色。
韩建忠带着二十几个文武官员跪在城门外,玄色官服沾了满地的尘。
李昭的马队到跟前时,他才慢慢直起腰,抬头的瞬间,眼角的细纹里堆着笑:陛下驾临,青州城蓬荜生辉。
李昭垂眸看他。
韩建忠比史书记载的更胖些,下巴上的肉叠成三褶,官袍的玉带几乎要被撑断。韩公辛苦了。他翻身下马,亲手虚扶,朕听闻青州的蜜枣最甜,今夜就劳烦韩公备两坛好酒。
应该的,应该的。韩建忠笑得眼角的肉直颤,伸手去扶李昭的胳膊。
李昭却半步未让,任由他的手悬在半空,转而看向身后的苏慕烟——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裙,鬓边斜插一支银步摇,倒像个普通的贵女。
韩府的夜宴设在后园的望月亭。
亭下是半亩荷塘,残荷枯梗在风里摇晃,倒比盛夏多了几分肃杀。
李昭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满桌的珍馐:糖蒸酥酪、炙鹿肋、蜜渍樱桃,最中央是盘清蒸鲈鱼,鱼眼还泛着水光。
陛下尝尝这鱼。韩建忠亲自执箸,夹了块鱼腹放在李昭的金盘里,是今早从南阳湖捞的,离水不过两个时辰。
李昭用银筷拨了拨鱼肉,抬头时眼底漫着笑:韩公可知,朕为何选在今夜来青州?
韩建忠的手顿在半空。
他身后的杨令修悄悄捏紧了腰间的剑柄——这个跟了他二十年的亲卫,最近总有些神思不定。
昨夜朕观星,见月犯毕宿。李昭端起酒盏,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毕宿属西方白虎,主兵戈,月犯之...主诸侯有难。他突然将酒盏重重一磕,韩公可听过毕星失度,诸侯不安
韩建忠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分明看见李昭说这话时,目光扫过自己藏在袖中的密信——那是三日前契丹使者留下的,墨迹未干的共击朝廷四个字,此刻正烧得他袖中发烫。陛下说笑了。他干笑两声,端起酒盏的手直抖,臣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
李昭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穿过亭外的灯笼,落在后院的雕花墙上——那里有个穿绿裙的舞姬正端着酒壶,脚步虚浮地往内堂走。
苏慕烟的耳坠在夜风中晃了晃,是他今早亲手给她的翡翠坠子,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撞在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