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权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海风卷着潮声灌进来,吹得星图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港口的灯火——那些本该运往广州的粮船,此刻正空载着停在码头上,船主们都在观望,等他一句话。曲公先回吧。他背对着幕僚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沙,我与苏娘子说些体己话。
曲承裕走时,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
苏慕烟听见他在廊下骂了句妇人误事,嘴角却忍不住扬起——这老匹夫越是反对,吴权便越要证明自己的决断。
苏娘子可知,我阿爷当年就是被刘隐的人砍了。吴权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海风的咸涩,他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交州人得自己护着自己。他转身时,眼眶里有水光在晃,你说淮南王要结束乱世......他拿什么让我信?
苏慕烟摸出怀里的信笺。
那是李昭亲笔写的盟书,墨迹未干时还沾了半块炊饼渣——这是她临走前在韶州城楼上亲眼见的,李昭批完军报,随手拿了块饼边吃边写,墨迹里还混着麦香。我家大王说,她将信笺推过去,交州的田赋,淮南不取一分;交州的将领,淮南不换一个。
他要的,只是乱世里多一个肯一起种粮、一起筑城的兄弟。
吴权的手指在信笺上缓缓划过,停在共伐南汉,邕州归交那行字上。
窗外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突然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好个一起种粮筑城的兄弟。他从腰间解下玉鱼符,明日让你带来的人拿着这个去水师营,就说我要调三千水军去钦州。
苏慕烟接过玉鱼符时,掌心被符上的雕纹硌得生疼。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李昭派孟知祥的水师佯攻邕州的消息,此刻应该已经传到吴权的斥候耳中了。
那老狐狸,总爱用最温柔的刀割开最硬的壳。
三日后,苏慕烟乘的商船刚出交州港,便有个戴斗笠的水手摸上甲板。
他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娘子,邕州急报。
信是用密语写的,她看了两行,指尖便开始发抖。
刘弘操果然察觉了交州的异动,已经调了五万水军往钦州方向去——那是吴权调兵的必经之路。
她攥着信笺望向北方,海天交界处浮着几缕朝霞,像极了韶州城楼上那抹漫过砖缝的晨光。
撑船的!她对着舱外喊,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把帆升足了!
我要在三日之内赶到英州!
船帆一声涨满,海风灌进船舷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呼啸。
苏慕烟摸出怀里的琵琶,指尖轻轻拨了下弦——这一回,弦音里藏的不是《破阵曲》,是《急雪》。
她知道,李昭听见这曲子,便会明白:岭南的棋局,该落最后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