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帅府之内,烛火将巨大的沙盘映照得明暗交错,如同真实的山川河流在眼前起伏。
李昭玄色锦袍,身姿笔挺,立于沙盘之首。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阶下肃立的众将。
空气中弥漫着铁甲的冰冷气息和压抑的战意,每个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唯有目光随着李昭那根在沙盘上缓缓移动的手指而动。
“诸位,”李昭的声音不高,却如金石掷地,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的耳中,“南诏段思平,自恃天险,以为我大蜀铁骑不敢南下。他错了。”
他手指猛地一点,点在沙盘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蓝色纹路上。
“此乃泸水,入南诏之咽喉。段思平为人多疑而自负,他必会在此设下重防。但他所有的布置,都逃不过天道昭示。”李昭抬起头,其光正对应泸水东岸,这意味着,段思平的主力,必集结于此,企图凭借地利,以逸待劳。”
老将王翦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沉声道:“大帅,末将并非质疑星象之说。只是泸水水流湍急,东岸地势开阔,确是伏兵的最佳地点。若我军从东岸强渡,伤亡恐怕……”
李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王翦的谨慎正是他所看重的。
“王将军所虑极是。兵者,诡道也。天象为引,人心为本。段思平以为我必从东岸主攻,这便是他的第一个破绽。他越是想让我们从东岸走,我们就越要避开。”
他的手指划过泸水,移向了西岸一片看似险峻的区域。
“命令,全军整备,三日后,兵发泸水!”
众将闻令,胸中热血沸腾,齐声应诺:“遵命!”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而下。
无人察觉,李昭在说出“金星逆行”时,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笑意。
那不是对星辰的敬畏,而是对人心的洞悉。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南诏太和城,气氛却阴森诡谲。
段思平高坐于王座之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来自波斯的琉璃杯,杯中猩红的酒液在昏暗的烛光下宛如鲜血。
他的面前,跪伏着一个身形彪悍如熊,浑身散发着野兽气息的蛮人。
此人正是南诏最凶悍的部落首领,黑风蛮将。
“黑风,”段思平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个蜀中来的黄口小儿,据说已经准备渡江了。”
黑风蛮将抬起头,脸上刺着狰狞的图腾,瓮声瓮气地说道:“大王放心,只要他敢来,我黑风部的五千勇士,会用毒箭把他和他的军队永远留在泸水里。”
“不够。”段思平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我不要把他留在水里,我要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要让泸水,变成一条火河。”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卷羊皮地图,扔到黑风蛮将面前。
“看这里,”段思平指着地图上的泸水上游两岸,“我已命人在此处备下三百桶火油,并用干草铺设了一条长达十里的引火带。你率领五千毒箭手,埋伏于上游密林。待李昭大军渡至江心,你便下令放箭。记住,箭雨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阵型,真正的杀招是火。”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阴冷:“信号一响,立刻点燃引火带!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两岸将瞬间化为火墙,断其退路。江面上,我会安排人倾倒火油,让整条泸水都燃烧起来!届时,前有我东岸大军,后有火海封锁,李昭插翅难飞!”
黑风蛮将眼中迸发出嗜血的兴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经闻到了蜀军被烧成焦炭的香味。
“大王英明!我这就去办!”
段思平满意地挥了挥手,看着黑风蛮将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殿外,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李昭?
一个靠着祖辈余荫的年轻人罢了。
他自以为懂得兵法,却不知南诏这片土地,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兵法,而是这山、这水、这毒、这火!
蜀军大营,出征的前一夜。
万籁俱寂,唯有巡逻士兵的甲叶摩擦声和风吹过营帐的呜咽声。
李昭并未安歇,他独自一人登上了营中临时搭建的观星台。
夜空如洗,繁星璀璨,巨大的北斗七星悬于天际,清晰可见。
他并非真的迷信星象,但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习惯——在大战之前,他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清空思绪,推演战局的每一个细节。
星空,便是他最好的沙盘。
他凝视着北斗,目光沉静如水。
突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是星星移动了,而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的风向与前几日相比,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转。
风从西北而来,吹过泸水上游,会卷起西岸山谷中的湿气。
这意味着,西岸那片被斥候标为“绝壁险滩”的区域,水下的暗流可能因为上游水势的变化而减缓,甚至……形成一条可以涉险而过的临时通道。
“北斗偏移……原来应在这里。”李昭低声自语。
他口中的星象,从来都不是天意,而是对自然环境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推断。
段思平的火攻之计,最怕的就是风向不对。
而这微弱的风向变化,在段思平看来或许无足轻重,但在李昭眼中,却是足以扭转乾坤的胜机!
他霍然转身,走下高台,厉声喝道:“来人!速传飞骑营都尉李继勋!”
片刻之后,一名英武的年轻将领疾步而来,单膝跪地:“末将李继勋,参见大帅!”
李昭扶起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继勋,我给你一个任务,九死一生,你敢不敢接?”
李继勋毫不犹豫地挺起胸膛:“为大帅效死,万死不辞!”
“好!”李昭将他拉到地图前,指着泸水上游西岸的一点,“你立刻带领五百飞骑营精锐,轻装简行,连夜潜入此地。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侦察。我要你搞清楚,泸水上游,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天亮之前,我必须得到回报!”
夜色如墨,李继勋率领五百轻骑,马蹄裹布,衔枚疾走,如鬼魅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沿着李昭指点的隐秘小路,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泸水上游。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味道渐渐传来,那是桐油和硫磺混合的气味。
李继勋打了个手势,五百人立刻下马,伏低身形,如猎豹般潜行。
借着微弱的星光,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上游两岸的密林中,影影绰绰,堆放着一排排巨大的木桶,显然就是火油。
干枯的草料被巧妙地编织成一条长索,从林中一直延伸到江边,如同一条等待被唤醒的火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