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那些看似在狂欢的南诏将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主座上的阿骨利,而帐帘的阴影里,似乎多了几道壮硕的身影。
酒过三巡,阿骨利猛地将手中的金杯掷于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帐内的歌舞声戛然而止。
“安重诲!”阿骨利的声音冰冷如铁,“你可知背叛旧主,又来诓骗于我,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帐帘猛地掀开,十数名手持利斧的刀斧手怒吼着冲了进来,直扑安重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换作常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安重诲早有防备,就在阿骨利摔杯的瞬间,他已猛地踢翻身前的矮几,菜肴酒水泼向最先冲来的刀斧手。
趁着对方视线受阻的一刹那,他如狸猫般窜出,不退反进,竟直扑帐外拴着的阿骨利的坐骑。
他抽出靴中早已备好的短匕,割断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撞翻了数名试图阻拦的南诏武士。
“捉住他!别让他跑了!”阿骨利怒吼道,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汉臣,身手竟如此了得。
安重诲伏在马背上,在混乱的营地中左冲右突。
身后箭矢如雨,呼啸而过。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帐篷间的缝隙穿行。
在经过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时,他的手在腰间一抹,一枚小小的铜牌悄无声息地滑落,掉进了草丛之中。
那是一枚普通的兵卒腰牌,上面却深刻着一个清晰的“蜀”字。
他纵马狂奔,最终冲破了营地的防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南诏的斥候在搜寻安重诲的踪迹时,在那处杂物角落发现了这枚铜牌。
他们如获至宝,立刻将其呈送给阿骨利。
阿骨利看着这枚铜牌,脸色阴晴不定。
一个“蜀”字,让他昨夜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难道……成都城内真的有蜀军的内应,安重诲只是一个联络人?
他不知道,这枚铜牌,从始至终就是为他准备的。
数日后,这枚意义非凡的铜牌,连同安重诲成功脱险的消息,一同被送回了成都。
李昭把玩着那枚粗糙的铜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将铜牌藏匿,反而命人将其悬于成都最繁华的市集口。
同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以燎原之势在城中传开:“南诏奸细已被识破,其使者安重诲诈降不成,已被枭首!南诏大军攻打夔州,被我军一战击溃,主帅阿骨利头颅已悬于夔州城楼之上!”
消息配上那枚货真价实的“蜀”字铜牌作为“证物”,瞬间引爆了全城。
那些原本还心存幻想,指望着南诏王师前来解救的前蜀旧部、地方豪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如遭雷击。
连南诏三万大军都败了?
连阿骨利都死了?
最后的希望,彻底化为泡影。
一时间,城中仅存的一点反抗火苗,被这盆冰冷的谎言彻底浇灭。
之前还暗流涌动的府邸,纷纷大门紧闭,再也无人敢言战事。
成都,乃至整个西川,真正地平定了。
府衙之内,众将纷纷向李昭道贺,称颂他兵不血刃安天下的神机妙算。
李昭只是淡淡一笑,下令大军准备拔营,班师回寿州。
蜀地已定,他没有理由在此久留。
就在大军整备妥当,即将开拔的前一刻,一名斥候浑身是血,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入府衙,声音嘶哑而急促:“报!将军!夔州烽火骤起,南-南诏大军倾巢而出,并未撤退,正……正绕道山路,全速向剑门关进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众将,脸色瞬间煞白。
南诏军没退?
还扑向了蜀地门户剑门关?
那之前的一切……岂不都是假的?
唯有李昭,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与慌乱。
他缓缓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险峻的剑门关上,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他背对着众人,神色不变,只是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来得好。”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惊疑不定的脸庞。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场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这位年轻的主帅,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这场风暴的来临。
他的棋局,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