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幽州城青灰色的城砖上,守城士兵的皮甲结了层薄冰。
街角福来客栈的布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二楼雅间的窗纸突然被指尖捅破个小孔,露出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是昨日混进城的辽军细作,正把写着主力南调的纸条塞进茶盏夹层。
客官要的碧螺春。吱呀一声开了,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托着茶盘进来,发间珠钗轻晃,这茶得用雪水烹,小婢刚从后巷井里取的新雪。
细作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姑娘腰间的银鱼佩——那是杨行密旧部才有的信物。
他下意识去摸靴筒里的短刀,却见姑娘已将茶盏搁在桌上,袖中滑出半截绢帕,露出字暗纹。
客官可知,这客栈的东家上月刚往契丹送了三十车盐?姑娘弯腰添茶,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小婢昨日在城西酒肆,听两个胡商说...居庸关的守军,比月初少了一半。
细作的手猛地攥紧茶盏,茶盏在木桌上磕出个白印。
他望着姑娘转身时垂落的青丝,突然想起三日前辽军大营里那封密信——南朝乐妓苏慕烟,最善用弦音传信,琵琶弦上能藏半寸密报。
姑娘这茶,倒比契丹的奶酒顺口。他扯出个笑,指尖在桌下敲了三下,明日辰时,西市粮行。
姑娘的睫毛颤了颤,提起茶盘退出门去。
等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她才拐进后巷柴房,从灶膛里掏出个烧黑的铜哨,放在唇间轻吹。
三长两短的哨音混在北风里,掠过青瓦飞檐,直钻进城南王府的偏院。
李昭正伏在案前看星图,铜漏里的水滴答作响。
案头摆着苏慕烟刚送来的密报,墨迹未干的主力南调四个字被他用朱砂圈了三遍。
窗外传来熟悉的哨声,他抬眼望去,正见院角梅枝轻颤——那是苏慕烟的暗号。
传苏娘子进来。他对守在门口的亲卫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图边缘的《开元占经》批注。
前世研究五代时,他曾在敦煌残卷里见过类似记载:荧惑逆行,月掩毕宿,七日内必有兵戈。此刻他的星盘上,火星正逆着黄道缓缓移动,月亮的阴影恰好罩住毕宿五的位置。
门帘掀起时带起一阵冷风,苏慕烟裹着狐裘进来,鬓角还沾着雪粒。
她将半枚破碎的玉牌放在案上,玉牌内侧刻着二字:这是在西市粮行后巷捡到的,和前日高将军说的辽兵碎玉纹路一样。
李昭拿起玉牌对着烛火,见背面有极浅的刻痕——是契丹小字的。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耶律斜轸帐外拾到的观星院玉扳指,两种线索在脑海里碰撞出火花:耶律斜轸故意放风说主力南调,实则要引咱们北上,他好从西面的废弃关口突破。
苏慕烟的指尖攥紧了狐裘袖口:妾身今日在福来客栈,听细作说明日辰时西市粮行交易。
好个调虎离山。李昭的指节叩在星图上,震得烛火晃了晃,你去通知暗桩,明日辰时西市粮行只留空车——咱们就给他演一出主力北调他抬眼时目光如刀,另外,让高行周带三千精骑去雁门西部山谷,那里山高林密,正适合设伏。
苏慕烟的瞳孔微微收缩:王爷是要...将计就计?
当年杨行密败于朱温,就是吃了虚假情报的亏。李昭起身推开窗,寒风卷着雪扑在脸上,耶律斜轸以为我信星象,可他不知道,星象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长城,轮廓在暮色中像条蛰伏的黑龙,去告诉高行周,伏兵要在寅时前就位,马嘴裹布,火把用泥封——等辽军进了山谷,再烧他个片甲不留。
三日后的清晨,居庸关城楼上,李昭裹着貂裘凭栏而立。
他望着高行周的大军扬起的尘烟,嘴角勾出抹极淡的笑——所谓,不过是三千老弱兵卒,真正的精锐此刻正潜伏在雁门山谷的雪地里。
报——辽军前锋已过西陉口!探马的声音穿透风雪。
李昭的手指在城垛上敲出节奏,那是前世背熟的《旧五代史》里辽军行军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