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真护卫领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商人走了进来。
那商人身材高大,留着契丹式的发辫,一进帐便满脸堆笑地向乌古乃行礼。
“小人萧敌鲁,是南来北往的皮货商人。听闻王爷在此宴请贵客,特备薄礼,前来拜见。”他说话间,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瞟向郭崇韬,带着一丝轻蔑与敌意。
郭崇韬心中一凛。
此人虽作商人打扮,但步履沉稳,眼神锐利,手掌虎口处有常年握持兵刃的厚茧,绝非寻常商贾。
完颜乌古乃示意他坐下,萧敌鲁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道:“王爷,小人常年行走于南北,有些话不吐不快。这南人最是狡诈,那淮南王李昭,不过是想借王爷和女真勇士的刀,去砍耶律大汗这棵大树。一旦大树倒了,他会容许另一头猛虎在身侧酣睡吗?到时候,只怕铁器盐茶没见着,南朝的大军就先到了啊!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这番话,句句诛心,再次挑起了女真首领们的疑虑。
郭崇韬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他早就注意到,这个自称萧敌鲁的商人,腰间挂着一个并不起眼的皮囊,但那皮囊的缝制手法,却是辽国宫廷禁卫的样式。
宴会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郭崇韬忽然起身,向完颜乌古乃举杯道:“王爷,今夜良辰,有朋自远方来,当共饮此杯。只是,我观这位萧老板风尘仆仆,想必旅途劳顿。不如,我让我的人为他搜一搜身,看看是否携带了什麽尖锐之物,免得在这喜庆的场合,不小心伤了自己,也扰了王爷的雅兴。”
此话一出,萧敌鲁脸色骤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是刺客不成?”
完颜乌古乃目光一沉,挥了挥手。
不等萧敌鲁反应,两名如铁塔般的女真武士已上前,将他死死按住。
郭崇韬的亲兵则快步上前,手法利落地在他身上摸索。
片刻之后,亲兵从他怀中那个不起眼的皮囊里,抽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信。
郭崇韬接过信,呈给完颜乌古乃。
乌古乃展开羊皮卷,只见上面用契丹文字写着一行行密令,末尾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的私印!
信中内容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上面赫然写着:设法离间女真与南人,若事不可为,则寻机刺杀南使,嫁祸女真,以为大军南下之借口!
“好!好一个辽国南院大王!好一个皮货商人!”完颜乌古乃猛地将羊皮信砸在地上,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
他被彻底激怒了。
这不仅仅是破坏联盟,更是赤裸裸的阴谋与羞辱!
他们契丹人,竟想让他完颜乌古乃背上杀害使者的恶名,然后以此为借口,将女真各部彻底踏平!
“拖下去!关进囚笼!我要让他亲眼看着,契丹人的阴谋是如何破产的!”乌古乃的怒吼声震得整个营帐嗡嗡作响。
萧敌鲁面如死灰,被武士粗暴地拖了出去。
帐内,再无一丝杂音。
所有的疑虑、试探、动摇,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契丹人以最愚蠢的方式,为郭崇韬送上了最后的神助攻。
完颜乌古乃深吸一口气,转向郭崇韬,郑重地行了一个女真人的抚胸礼:“郭大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回报淮南王,我完颜乌古乃,愿与他歃血为盟!明日,我便选出我最信任的兄弟,随大人一同南下,商议共击契丹的具体事宜!”
联盟,终于达成。
郭崇韬心中悬着的大石轰然落地,他回以一礼,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夜宴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烈气氛中结束。
郭崇韬回到自己的营帐,心中的激动仍未平复。
他知道,这一夜的成功,将彻底改变北方的格局。
然而,就在他准备就寝之时,帐篷的帘幕被一只颤抖的手悄悄掀开了一角。
一个身影如狸猫般敏捷地钻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身散发着惊恐与疲惫的气息,看样子是个从辽国境内逃亡出来的牧民。
“大人……救命……”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郭崇韬皱眉,示意亲兵不要妄动,自己俯下身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至此?”
那牧民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他死死抓住郭崇韬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句话像一道来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吹散了郭崇韬所有的喜悦与激动。
“别……别信他们……来不及了……”牧民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辽主……辽主的大军……已经出发了!他们不是要南下……他们的目标,是这里!是所有女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