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信使浑身泥水,气喘吁吁地冲进徐温的官署,高声呼喊:“大捷!岭南大捷!广州守将图谋不轨,已为副将陈将军就地正法!岭南全境安稳!”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官署。
徐温正在批阅公文,听到消息后,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抬起头,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那紧绷了一上午的肩膀,明显地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很快便用官方式的喜悦掩盖了过去,大声赞道:“好!陈将军忠勇可嘉,当记首功!立刻传令嘉奖!”
然而,他那瞬间的松懈,以及随后在与心腹交谈时,无意中说出的那句“局势尚可控,我等只需静待时机”,都一字不漏地传回了王宫,传到了李昭的耳中。
“鱼,上钩了。”李昭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郭崇韬说道。
郭崇韬躬身:“王爷,该收网了。”
“传朕的旨意,”李昭站起身,声音冷酷如铁,“命禁军统领赵匡义,即刻查封徐温府邸,任何人不得出入!仔细搜查,一寸地方都不能放过!”
命令下达,整个寿州城为之震动。
禁军精锐如猛虎下山,瞬间包围了宏伟的枢密使府。
徐温被客气地“请”到了正堂喝茶,他面色铁青,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体面,没有反抗。
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只能寄望于府中的布置足够隐秘。
搜查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前院、后宅、库房……都没有任何发现。
就在徐温的脸色稍稍缓和,以为能够渡过此劫时,一声惊呼从他的书房传来。
赵匡义亲自带人冲了进去。
只见一名禁军士兵正站在一排巨大的书架前,书架被移开了半尺,露出了后面一堵墙。
墙上的一块青砖,有被常年挪动的痕迹。
士兵用力一推,青砖凹陷下去,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旁边的墙壁上,一个暗格悄然洞开。
一股陈腐的木香和丝绸气息从暗格中飘出。
赵匡义举着火把凑上前,只见暗格内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木盒。
他的心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取出木盒,打开。
盒子里面,一枚通体温润、雕刻着盘龙的玉玺,赫然映入眼帘。
玉玺底座上,四个古朴的篆字在火光下闪着幽光——大吴天命。
是前朝吴国的玉玺!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东西,比十封谋反的密信加起来,还要致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交通外藩,而是昭然若揭的传国野心!
玉玺之下,还压着厚厚一叠信函,全是徐温与那些心怀故国的前朝旧贵族们往来的密信。
铁证如山,再无任何辩驳的余地。
当玉玺和密函被呈现在徐温面前时,这位权倾朝野的枢密使,终于彻底垮了。
他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城府、所有的威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浑身瘫软,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老臣……罪该万死。”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血腥的清洗在所难免。
然而,李昭的处置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将徐温下狱,更没有株连其党羽。
他只是下了一道旨意,宣布徐温年老体衰,不堪重负,着其辞去枢密使及一切官职,回家颐养天年。
枢密使之职,由兵部侍郎郭崇韬接任。
这道旨意,看似宽宏,实则比杀了徐温还要狠。
它彻底剥夺了徐温所有的政治资本,将他变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废人。
杀一个死人,会留下一个烈士的传说;而让一个活着的“神”跌落凡尘,只会留下一个笑柄。
朝会之上,当旨意宣布完毕,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徐知训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王座上的李昭。
那眼神,充满了不甘、怨毒和疯狂的恨意。
“父亲!”他嘶吼一声,想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亲信死死拉住。
李昭的目光与他对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
徐知训挣脱了亲信,没有再看他那已经形如槁木的父亲,而是转身,狠狠一甩袖袍,在一片死寂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殿。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重,仿佛要将脚下的金砖踩碎。
所有人都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两个字——复仇。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风暴,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
李昭以雷霆手段,拔除了心腹大患,将权力牢牢地抓回了自己手中。
寿州城的夜晚,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李昭却毫无睡意。
他站在观星台上,遥望北方。
郭崇韬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徐知训此人,性如烈火,今日受此大辱,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可怕。”李昭缓缓说道,“可怕的是一头无所顾忌、奔出牢笼的疯狼。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徐府,特别是徐知训,不许他离开寿州半步。”
“遵命。”
可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徐知训的行动力。
就在当夜三更,夜色最浓之时,一声凄厉的警钟划破了寿州城的寂静。
一队骑兵手持火把,疯狂地敲打着李昭的寝宫大门。
一名禁军将领连滚带爬地冲到李昭面前,脸色惨白如纸:“王爷!不好了!徐知训……徐知训率领他麾下三百亲卫,冲开了北城门,已经……已经逃出城了!”
李昭猛地转身,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气。
三百亲卫,那是一支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私人武装。
这样一股力量流窜在外,危害甚至比徐温的阴谋更大。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斥候来报,他们一路向北,行踪不明!”
北方……李昭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整个北境,防线漫长,地形复杂。
一旦让他逃入山林,或是渡海而去,再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传朕旨意!”李昭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激荡,“立即封锁全境所有水陆关隘!向各州府下发海捕文书,全境通缉徐知训及其党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如流水般传遍了整个疆域,一张无形的大网,以寿州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撒开。
一时间,从南方的江口到北方的边镇,到处都是手持画像、盘查过往行人的官兵。
整个国度,都因这一场深夜的逃亡,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戒备之中。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这张追捕叛逆的大网之外,遥远的北方海疆,一艘艘破旧的船只,正载着一群绝望的逃亡者,在茫茫的雾气中,艰难地朝着一处名为登州的港口,悄然靠近。
他们带来的,将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