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夜,冷得像一柄淬了冰的钢刀,风从关外荒原呼啸而来,卷起碎雪,抽打在营寨的栅栏上,发出呜呜的悲鸣。
在这样足以冻住骨髓的寒夜里,即便是最警觉的哨兵,眼皮也重得像灌了铅。
就在这万籁俱寂、天地一色的时刻,一个黑影如鬼魅般贴着山壁的阴影,避开了所有明暗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中军大帐的警戒圈内。
他身上穿着厚重的猎户皮袄,背着一张老旧的桦木弓,腰间挂着一柄剥皮小刀,看上去与那些偶尔冒着奇险来军营换取盐铁的山民别无二致。
然而,当他被巡逻的亲卫拦下时,那双在风雪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暴露了他绝非寻常猎户的身份。
他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吐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话:“求见晋王,我乃完颜部使者,有万钧之事相商。”
半刻钟后,在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通红,将李昭与郭崇韬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帐外风雪依旧,帐内却是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个自称完颜部使者的“猎户”已经脱下了皮袄,露出一身结实得如同山岩的肌肉。
他叫阿骨打,一个在女真诸部中声名鹊起的名字,此刻却化名为使,亲自冒险前来。
“晋王殿下,”阿骨打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在敲击一面蒙着兽皮的战鼓,“契丹人是我们的仇敌,也是你们的。耶律阿保机倾国之兵南下,其后方,尤其是辽东故地,空虚无比。我女真诸部,愿为王爷的马前卒,袭扰其东境,断其粮草,焚其牧场,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李昭端坐不动,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深邃如渊,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向身旁的郭崇韬。
郭崇韬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道:“王爷,女真人桀骜不驯,素有狼子野心。今日与之结盟,无异于养虎为患。一旦他们借我等之力壮大,恐怕会成为第二个契多丹。”
阿骨打听到了郭崇韬的低语,却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一丝带着野性的笑容:“军师所言不差,我女真人确实不是甘居人下的绵羊。但今日之势,若无外力,晋王要破雁门关之围,恐怕要付出血的代价。而我女真,若无精良的武器与准确的情报,也难以对契丹造成致命的打击。我们是两头饥饿的狼,唯有联手,才能搏杀那头最为肥壮的猛虎。至于搏杀之后的事,那就要看各自的牙齿够不够锋利了。”
这番话说得直白而坦荡,反而让李昭高看了他一眼。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立刻缓解雁门关压力的盟友,而不是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承诺。
女真人的出现,就像是久旱之时的一场甘霖,虽然带着几分寒意,却能解燃眉之急。
权衡的念头在李昭脑中飞速旋转。
与女真结盟,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不仅能立刻分散辽军兵力,为雁门关反击创造机会,更能以此为契机,在东北落下一步至关重要的棋子。
将来若要北伐,这支力量或许能成为一把从背后捅向契丹的尖刀。
“好一个‘各看牙齿’!”李昭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决断,“本王可以答应你的请求。我可以赐你部‘大唐辽东节度副使’之名号,让你师出有名。再赠你铁甲千副,箭矢五万支,破甲锥百具。我需要你的人在半月之内,让耶律阿保机听到辽东燃起的大火!”
阿骨打眼中精光一闪,深深一揖:“王爷快人快语!半月之内,女真的骑兵必将让契丹人的东方化为火海!我们还需要辽军右翼主力大营的布防图,以及他们粮草囤积地的确切位置。”
“郭军师,”李昭转向郭崇韬,“将我们掌握的情报,择其要者,交予使者。”
郭崇韬心中虽仍有顾虑,但见李昭已下定决心,便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他明白,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未来的国运,而李昭,显然已经押下了自己的筹码。
当夜,阿骨打带着李昭的承诺和一卷详细的情报,再次如鬼魅般消失在风雪之中。
十日之后,消息如插上了翅膀,越过燕山,传到了雁门关下的契丹大营。
耶律阿保机的金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只盛满马奶酒的金杯被他狠狠地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信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阿保机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启禀陛下……盘踞辽东的女真蛮夷……突然发难,他们组成了数支精锐骑兵,绕过我们的边境堡垒,一夜之间……焚毁了黑山、白水两处大牧场,三座前哨站被夷为平地,数千军属和上万头牛羊……被劫掠一空。东部边防大将耶律曷鲁……战死……”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阿保机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双目赤红,“区区女真,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竟敢在我的背后放火!他们哪来的胆子?哪来的甲胄和利箭?”
一名契丹贵族颤声道:“陛下,那些女真人……似乎对我们东部的兵力部署了如指掌,专挑我们最薄弱的地方下手。而且,据说他们所用的箭矢,与南朝晋王的制式羽箭极为相似。”
“李昭!”耶律阿保机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南方雁门关的方向,那眼神仿佛要将坚固的关城瞪出两个窟窿。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关键。
这是内外勾结!
是李昭递出的刀!
他原以为将李昭围困在雁门关,便可断其羽翼,逼其就范。
没想到,对方竟隔着千里之地,撬动了自己帝国最不稳固的基石。
辽东若乱,军心必将动摇,粮草补给线也会受到威胁。
“传令!”阿保机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酷地做出决断,“命右翼大将耶律德光,分兵三万,即刻回援辽东!告诉他,我要他把那些女真人的脑袋全都给我带回来,筑成京观!”
命令一下,整个辽军大营都骚动起来。
右翼部队的回防,意味着对幽州方向的压迫骤然减轻,也让整个围攻雁门关的阵线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缺口。
契丹军中,人心开始浮动。
而李昭,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打出了他的第二张牌。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一道诡异的流言开始在契丹军中悄然蔓延。
起初只是几个巡夜的士兵在交头接耳,说他们看到了不祥之兆。
“你看到了吗?昨晚天上那颗金星,亮得吓人,就悬在我们大营正上方。”
“我也看到了,像一只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我们。我阿爷说过,金星临阵,是上天示警,主胡人运势将尽啊!”
这流言如同瘟疫,迅速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