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这些名字,连同杨行密召回所有将领全力对付寿州的决心,都牢牢记在心里。
当夜,她借口要谱写新曲,将这些情报用特殊的符号,巧妙地混入了琴谱的标记之中。
次日,她托一名相熟的采买杂役,以“为家乡老母寄送新谱”为由,将这封生死攸关的情报送出了庐州城。
然而,她的一举一动,终究没能完全逃过汪建的眼睛。
一日,苏慕烟正在院中调弦,汪建竟不请自来。
他屏退左右,踱步到苏慕烟面前,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苏姑娘的琴声,真是越发精妙了。只是不知,姑娘除了音律,还对何事感兴趣?”
苏慕烟心头一紧,手上动作却未停,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汪大人说笑了,慕烟一介女流,除了侍奉主公,便只懂这些弦上功夫了。”
汪建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是吗?那你可曾听闻,寿州那个叫李昭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慕烟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歪着头,露出一丝好奇:“李昭?有所耳闻。听人说,他原是个会看天象的道士,能预知吉凶,颇有几分神异。怎么,此人竟也值得大人挂心?”
她将李昭说成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极尽贬低,完美地符合一个身在敌营的女子该有的立场。
汪建眯着眼,审视了她许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苏慕烟的眼神清澈坦然,毫无一丝波澜。
良久,汪建才缓缓收回目光,未再多问。
苏慕烟却知道,危机并未解除。
她必须主动出击,为李昭争取更多时间。
她放下琵琶,起身为汪建奉上一杯清茶,柔声道:“大人,慕烟斗胆说句浅见。那李昭不过是癣疥之疾,主公大军一到,旦夕可平。但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主公欲取寿州,彰显仁德,何不先遣一位能言善辩的使者,前去招抚?晓以利害,陈说祸福。若他冥顽不灵,甘心归顺,主公可不费一兵一卒而得一城,此乃上策。若他不从,届时再兴兵讨伐,师出有名,天下人亦无话可说。”
汪建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这个提议,既给了杨行密一个台阶,又显得仁至义尽,颇合兵法之道。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此计甚好。我会转呈主公。”
几天后,一卷琴谱被送到了李昭的案头。
他迅速破译了其中的信息,面色越发凝重。
杨行密要总攻,还要提拔张颢、徐温……他的手指在“徐温”这个名字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传令!”李昭当机立断,“赵锽,你立刻去挑选一位使者,备上厚礼,即刻启程前往庐州,姿态要放低,言辞要恳切,尽一切可能拖延时间!”
“遵命!”赵锽领命而去,心中却依旧七上八下。
李昭又转向另一名心腹将领:“城中新兵的操练,一日都不可停歇,强度加倍!另外,把府库里所有的钱粮都拿出来,在城外设点,招募流民和溃兵,有多少要多少,衣食管够!”
最后,他拿出一封密信,交给一名亲卫:“立刻将此信交给徐温,告诉他,时机将至,让他静待号令。务必小心,不可让汪建察觉。”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原本有些慌乱的帅府迅速安定下来。
赵锽看着李昭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心中虽仍有万千忧虑,却也只能选择相信。
又是数日后的一个深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寿州帅府。
苏慕烟回来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带回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消息。
“李昭,汪建采纳了我的建议。”苏慕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杨行密已经决定,三日之内,便会派遣使者前来寿州‘劝降’!”
赵锽闻言一喜:“那太好了!说明我们的缓兵之计成功了!”
“不。”苏慕烟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乐观,“使者是假,探查城防虚实是真。汪建说服了杨行密,要借‘劝降’之名,派精锐斥候伪装成使团随从,入城绘制地图,刺探我们的兵力部署。一旦他们摸清底细,庐州的大军便会立刻兵临城下!”
帅府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李昭听完,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庐州的方向。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沉寂。
夜色深沉,寿州城内,无数新招募的兵勇正在加紧操练,呐喊声隐隐传来,为这座孤城注入着一丝生机。
李昭的目光掠过那些面孔,他们中有的是破产的农夫,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更有不少是从田頵军中逃散回来的溃兵。
这些人,是他眼下唯一能倚仗的力量。
他需要一支军队,一支能与杨行密虎狼之师抗衡的军队。
而建立这支军队的基石,却是如此的复杂和脆弱。
忠诚需要时间来培养,但敌人,却不会给他时间。
这一刻,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和谋略,更是驾驭人心的手段和承担巨大风险的魄力。
李昭的眼中,闪烁着坚定而冷酷的光芒。
棋局已经布下,现在,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为了求存而做出的选择,将会在城中掀起怎样意想不到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