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畔的那一瞥,如同在迷雾重重的海面上望见了一座灯塔的微光。苏晚心中那“差异化”的思路一旦明晰,连日来积压的迷茫与沉重感便消散了大半。她没有立刻头脑发热地筹划如何将东方美学轰轰烈烈地推向巴黎舞台,而是以一种与她的年龄和成就似乎不相符的冷静与审慎,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在考察团回国前的最后一次内部会议上,苏晚在酒店房间里,对着略显疲惫但眼神已恢复清明的赵晓明、陈雪和小郑,清晰地阐述了她下一步的计划。
“巴黎之行,让我们看到了差距,也找到了方向。”苏晚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过沉淀后的力量,“但现在,还不是我们大张旗鼓开店的时候。我们对这里的市场规则、消费者、渠道,甚至法律和税务,都还是一知半解。盲目投入,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拿起笔,在酒店便签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我们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够撬动未来市场的、轻量级的支点。我决定,暂时搁置开店计划,先在巴黎设立一个代表处。”
“代表处?”赵晓明有些不解,“苏总,我们不直接做销售吗?”
“不做销售,或者说,不直接面对终端消费者销售。”苏晚解释道,“这个代表处,是我们的眼睛、耳朵和触角。它的核心任务是收集信息:追踪流行趋势,了解竞争对手动态,建立本地人脉,寻找潜在的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验证我们‘东方美学差异化’的思路,究竟有没有市场,市场在哪里。”
她看向陈雪:“陈雪,你需要通过这个据点,更深入地理解这里的审美逻辑,不是表面的模仿,而是底层的文化密码。”
她又看向赵晓明:“晓明,你要摸清这里的渠道规则、贸易条款,找到那些可能对我们独特设计感兴趣的买手店、小型百货,甚至是独立设计师。”
最后她对小郑说:“小郑,你的语言和留学背景是关键,代表处的日常运营和对外沟通,你要多承担。”
这个务实的决策,得到了团队成员的一致认同。与其在陌生的战场上投入重兵、风险难测,不如先派出精锐的侦察兵,建立稳固的信息前哨。
寻找办公地点成了第一道难题。巴黎核心区的租金令人咋舌,远超国内一线城市。最终,在小郑的多方奔走下,他们在塞纳河左岸、距离巴黎高等商学院不远的一栋不算起眼的老式建筑里,找到了一间约五十平米的小办公室。位置不算顶尖繁华,但交通便利,周边文化学术氛围浓厚,符合代表处的定位。
当苏晚拿到租赁合同时,看着上面那个换算成人民币后依然惊人的月租数字,她的眉头还是忍不住挑了挑。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是人员招聘。代表处不可能从国内派驻大量员工,成本无法承受。苏晚拍板,招聘本地员工。他们通过当地华文报纸和刚刚兴起的专业招聘网站,招募了一名法籍华裔女孩李琳(Léa Li)担任行政助理,负责日常联络、文档处理和后勤。李琳中法文流利,熟悉本地情况,是理想的沟通桥梁。
更重要的是,苏晚深知,要想真正打入本地圈子,必须借助本土智慧。她不惜重金,通过猎头引荐,聘请了一位在时尚行业有二十余年经验的法国市场顾问——菲利普·马丁(philippe art)。菲利普头发花白,衣着得体,言谈间带着法国人特有的挑剔与骄傲,但他对行业有着深刻的洞察和广泛的人脉。苏晚看中的,正是他那种“局内人”的视角和可能带来的宝贵资源。
租办公室、置办简陋的办公家具,为了省钱,很多是二手货、招聘员工、支付顾问高昂的时薪……每一笔开销,都通过越洋传真和电话,实时汇报给国内总部的杨建华会计。
杨会计几乎是掐着时间打来了越洋电话,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带着明显的焦虑和电流的杂音:“苏厂长!巴黎那边的月度费用报表我收到了!这……这租金、这薪资,尤其是那位马丁顾问的费用,太高了!这还只是一个代表处,没有任何销售收入!这笔投入,什么时候能看到回报?董事会里已经有人私下表示担忧了,说我们这是在烧钱……”
苏晚能想象杨会计在电话那头推着眼镜、眉头紧锁的样子。她理解他的担忧,这高昂的运营成本与眼下完全不确定的回报,形成了一对尖锐的矛盾,考验着决策者的神经和整个企业的财务承受能力。
“杨会计,我明白你的担心。”苏晚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语气坚定,“但这笔钱,我们必须投。这是学费,是打入这个市场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前期投入而退缩,就永远只能在门外徘徊。请相信我,也请支持我,我们需要时间。”
她用了“请支持我”,语气罕见地带着一丝恳切。杨会计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苏厂长,我不是不支持您……只是,压力很大。我会尽量顶住,但您那边,也请务必尽快找到突破口,让数据说话。”
挂掉电话,苏晚感到一阵疲惫。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有一种独自在异国他乡承担巨大压力和期望的孤独感。她环顾这间刚刚租下、还散发着淡淡灰尘和消毒水气味的办公室,几张二手办公桌、几把椅子、一台笨重的传真机,这就是“锦绣”国际化的起点,寒酸得让她自己都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