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厅的备用灯光,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华丽的地砖上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张力,方才骤然降临的黑暗与寂静,像一层看不见的尘埃,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大部分廷臣与神职人员还处在一种后怕的茫然中,低声交谈着,试图用言语驱散那份突兀的寒意。
只有少数几个人,是这场无声戏剧的真正观众。
基里曼站在原地,他那属于基因原体的庞大身躯,本身就是一座沉默的灯塔,吸引着所有飘忽不定的目光。但他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视线,穿过数十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枢机主教卡拉辛的身上。
瓦勒瑞安和他的“寻心者”护卫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阵型,金色的动力甲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们是战场上的杀戮机器,但此刻,他们更像是三尊蓄势待发的雕像,等待着唯一的命令。
“大人,是否需要将他控制起来?”瓦勒瑞安的声音在私人频道中响起,平稳,但暗藏杀机。他已经辨认出,枢机主教袖袍下那一闪而逝的,属于摄政王私人物品的蓝色微光。
这是叛国。
“不。”基里曼的回应简单而直接,“瓦勒瑞安,让你的人看住所有出口,但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今天,这里不是法庭,是祭坛。”
『说得好,我的儿子。』许欣的意念在基里曼的脑海中流淌,带着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祭品,已经自己走上了祭坛。现在,是主祭者该登场的时候了。』
基里曼迈开了脚步。
他没有走得很快,每一步都沉稳有力,金属靴底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悸的声响。他高大的身影分开人群,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下意识地向两旁退开,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枢机主教卡拉辛刚刚安抚完一脸茫然的侍从官泰图斯,告诉他或许是刚才的电力故障让他产生了瞬间的失忆。他转过身,恰好看到基里曼正向他走来。
卡拉辛的脸上立刻堆起了完美的、谦卑而虔诚的笑容。他微微躬身,将一只手放在胸前,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天鹰礼。
“赞美帝皇,摄政王大人,您安然无恙,真是神圣泰拉最大的幸事。”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充满了对基里曼的关切。
基里曼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回应卡拉辛的问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属于基因原体的蓝色眼眸,此刻深邃得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力。
卡拉辛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用一种更加关切的语气问道:“大人,刚才的意外是否让您……”
“卡拉辛枢机。”基里曼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请讲,大人。能为您解惑,是我的荣幸。”卡拉辛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姿态放得极低。
“作为国教在泰拉的最高代表之一,你认为,信仰的本质是什么?”基里曼问道。
这个问题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它太大了,太空泛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摄政王会在这种场合提出的问题。
卡拉辛也是一愣,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或许是摄政王对他的一次考验。他清了清嗓子,用他最擅长的布道口吻,抑扬顿挫地回答道:
“信仰,大人,是基石!是人类帝国得以在黑暗宇宙中屹立万年的唯一基石!它是我们对抗异形、恶魔与异端的盾牌,是我们面对绝望时的希望之光。信仰,就是对帝皇陛下的绝对忠诚,是每一个人类公民与生俱来的责任与荣耀!”
他讲得慷慨激昂,周围一些低阶神甫甚至露出了狂热的崇拜表情。
“说得很好。”基里曼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卡拉辛,你忠于帝皇吗?”
“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属于不朽的帝皇!”卡拉辛立刻高声回答,他的表情虔诚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能为帝皇献出生命。
基里曼看着他,缓缓地,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讽。
“那么,你袖子里藏着的东西,是献给帝皇的祭品吗?”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大厅内伪装的平静。
卡拉辛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他下意识地夹紧了藏着那枚天鹰徽记的袖袍,身体因为震惊而出现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发生得如此隐秘,如此迅速,前后不过三秒钟的黑暗,他是怎么知道的?
周围的廷臣们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剧变,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帝国权力顶峰的男人身上。
“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卡拉辛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明白?”基里曼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卡拉辛完全笼罩,“那我换个问法。刚才,在黑暗中,是谁,给了你那枚属于我的私人徽记?他想让你做什么?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人,想让你做什么?”
基里曼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卡拉辛的神经上。
卡拉辛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以为,那枚徽记代表着泰拉内部某个反对基里曼的强大派系,或许是某个禁军高层,或许是刺客庭的大导师,他们想借助国教的力量,来制衡这位强势的摄政王。
这是一场政治投机,一场豪赌。他赌赢了,就能获得难以想象的权力和利益。
但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以这种方式,如此迅速地被直接揭穿!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大人。”卡拉辛还在嘴硬,冷汗已经浸湿了他华贵的法衣,“我的袖子里什么都没有。”
“是吗?”基里曼的语气变得平淡,他甚至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片阴影的笼罩范围。
他转过头,看向瓦勒瑞安。
“瓦勒瑞安。”
“在,大人。”禁军统帅上前一步。
“请枢机主教,把他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所有人看看。”基里曼的语气,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瓦勒瑞安没有丝毫犹豫,守护者之矛的矛柄一转,他的人已经化作一道金色的残影,瞬间出现在卡拉辛的面前。
卡拉辛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想反抗,想逃跑,但在禁军统帅面前,一个养尊处优的枢机主教,比一只待宰的羔羊强不了多少。
瓦勒瑞安的手,精准地抓住了卡拉辛的右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是布料撕裂的声音。卡拉辛那身华丽的袖袍被硬生生扯下了一大块。
一枚小小的,用马库拉格蓝色宝石雕刻而成的天鹰徽记,从破碎的布料中滚落出来,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那声音不大,却敲碎了在场所有人的侥幸。
所有人都认得那个徽记。那是罗保特·基里曼的私人印信,是摄政王权威的象征之一。
它现在,却从一位枢机主教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大厅内,一片死寂。
卡拉辛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无论他如何解释,私藏摄政王的印信,这本身就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重罪。
“现在,你明白了吗?”基里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失望。
『还不够。』许欣的意念响起,『这只是贪婪和愚蠢,我要看到的,是藏在更深处的腐烂。基里曼,问他,他以为这枚徽记,是谁给他的?』
基里曼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卡拉辛,告诉我,你以为,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是谁,有能力在我的眼皮底下,用我的侍从官,将这枚徽记交到你的手上?你觉得,是谁想与你结盟?”
这个问题,让已经陷入绝望的卡拉辛,眼中又燃起了一丝诡异的光。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基里曼,脸上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难听,“你想知道?罗保特·基里曼!你这个篡位者!你这个伪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泰拉,忠于帝皇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基里曼,向周围的众人嘶吼道:
“你们都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他从长眠中归来,却对黄金王座上的神圣陛下没有一丝敬畏!他解散了国教的舰队,他削减了什一税,他提拔那些技术神甫和凡人将军,他正在一步步地瓦解帝皇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信仰!”
“而我!我只是想联合那些依旧忠于帝皇的真正卫士,将帝国从他的暴政中拯救出来!我有什么错?!”
他的话,让一些神职人员的脸上露出了动摇的表情。基里曼的改革,确实触动了国教的核心利益。
基里曼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卡拉辛声嘶力竭地吼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
“真正的卫士?卡拉辛,你真是……愚蠢得让我惊讶。”
“你以为,刚才附身在泰图斯身上的,是忠于帝皇的英灵吗?”
基里曼摇了摇头。
“让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威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神圣的力量,在大厅中回荡。
“那是一股污秽的、来自亚空间的恶臭。那是一个靠谎言与阴谋为生的邪神的奴仆。它看中的不是你的忠诚,而是你的贪婪。它给你的不是结盟的信物,而是一个奴隶的烙印。”
基里曼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枚蓝色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