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的信很长,字迹一如既往的从容稳健,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峻。
他在信中首先再次强调了曹魏两路大军压境的严重性,指出曹真对上庸志在必得,攻势极猛,刘封兵力不足,求援信已如雪片般飞往成都。
汉中方向,司马懿虽似佯动,但诸葛亮不敢有丝毫大意,已抽调部分预备队增援各处关隘,压力巨大。
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到了东吴的增援。“江东震恐,援军毕集,秭归已成泥潭。亮料定,孙权必严令陆逊死守,以待我军久攻疲敝,或水路夹击。”
然后,诸葛亮给出了他基于全局的判断和建议,但他并未直接下达命令,而是将最终决定权交给了前线的张飞和陈到:
“…飞、到二位将军:前线情势,瞬息万变,亮远在成都,难窥全貌,不敢遥制。
然,纵观全局,利弊昭然。进则或有侥幸之机,然风险巨甚,恐全军陷于荆西,而北线崩坏。
退则虽暂弃秭归,然可保主力无虞,稳固夷陵,震慑江东,更能即刻回师应对北疆危局,保社稷根本。”
“…然,退兵之举,关乎军心士气,亦关乎国策转向。
若退,需防陆逊趁势反扑,需稳扎稳打,万不可演变为溃退。夷陵之地,必须牢牢扼守,此为日后再度东出之基石。”
“…无论进与退,亮与陛下皆信二位将军能临机决断,以大局为重,以社稷为重。盼速决之,并将决议火速报于成都…”
信看完了。
帐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诸葛亮没有强令他们撤退,而是将这千钧重担,彻底压在了他们二人的肩上。
这份信任,沉重得让人窒息。
张飞缓缓放下帛书,脸上的狂躁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神色所取代。
他抬起头,望向陈到,声音嘶哑:“叔至…孔明…和大哥…把决定权交给俺们了…”
陈到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三将军。进与退,皆在我二人一念之间。”
张飞不再说话,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望向外面忙碌的军营。
望向远处长江的方向,望向那看不见的秭归和更北方曹魏大军压境的烽烟。
他的背影,如山岳般沉重。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陈到也没有催促,他知道,这是张飞必须自己完成的蜕变。
许久,许久。
张飞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所有的挣扎、不甘、狂躁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带着痛楚却无比坚定的刚毅!
“俺…决定了!”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陈到的心提了起来,凝神静听。
张飞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电光,射向陈到:“孔明说得对!大哥的基业,比俺老张的个人恩怨更重要!不能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和大汉的国运去赌!”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撤!兵!回!师!”
说完这四个字,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又像卸下了万钧重担,眼神变得更加清明和锐利。
“但是!不是窝囊地撤!老子要撤得堂堂正正!撤得让陆逊不敢追!撤得让曹丕不敢小觑!”
他大步走回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夷陵上:“就按你之前说的!主力回师,巩固夷陵,清理周边,打造器械,把这里给俺变成一根扎进江东肉里的钉子!钉死他!”
“另外!”他看向陈到,“给你留足兵马和最好的装备!白毦兵主力也留下!给俺守住夷陵,盯死秭归!能不能做到?!”
陈到胸膛一挺,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朗声道:“末将领命!除非末将战死,否则夷陵绝不再易手!秭归吴军,休想踏出城门一步!”
“好!”张飞重重一拍陈到的肩膀,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
“俺这就回成都,去见大哥和孔明!北边的麻烦,俺去帮他们解决!这边的钉子,就交给你了!”
“三将军放心!”陈到目光坚定如铁。
战略的天平,在经过痛苦的摇摆后,终于倾向了理性与全局。
退,是为了更好的进。 舍,是为了更大的得。
一场看似被迫的战略收缩,却可能孕育着未来更强大的反击力量。
张飞与陈到,这两位性格迥异却在此刻心意相通的统帅,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未曾熄灭的、更加深沉炽热的火焰。
秭归的城砖,且让陆逊再多守些时日。
但这场关乎国运的博弈,还远未到终局!
决议已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低沉轰鸣,转向新的方向。
而遥远的北方,曹真的大军,已经对摇摇欲坠的上庸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危机的绞索,正在收紧。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