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清查(1 / 2)

刘备最后那一声“查!”字,如同炸雷滚过议政殿。

余音震荡,撞在每一根蟠龙金柱上,又狠狠砸回群臣的耳膜。

侍立在御阶下的文臣武将,腰似乎弯得更低了些,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各自翻腾的心思。

只留下殿中青铜瑞兽香炉吐出的青烟,兀自袅袅扭曲着升腾。

“臣,遵旨!”诸葛亮微微侧身。

“即刻晓谕成都府尹、司隶校尉,全城戒严。四门落钥,许进不许出。”

“凡糜、士二族亲眷、门生故吏、近期往来密切者,即刻收押,待查!有胆敢抗命、通风报信者,就地格杀!”

“喏!”

郎官脸色煞白,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外面微弱的晨光,也隔绝了殿内大多数人最后一丝侥幸。

刘备的目光并未因郎官的离去而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锐利,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低垂的头颅。

宽大的袍袖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

最终,他的目光钉在了陈到身上。

“叔至。”

刘备的声音低沉下去,“汝新领前将军之职,总督白毦重建,练兵固本,是为当务之急。然……”

他略一停顿,殿内落针可闻,

“糜、士二贼盘踞荆州多年,其根须,未必只在江陵!”

“蜀中安逸之地,难保没有朽木藏于栋梁之间。

白毦初建,亦是淬火之机!孤要你亲自去,带白毦精锐,查抄糜、士二族在成都及蜀中各处产业、宅邸!

掘地三尺,搜其罪证!凡有抵抗,无论男女,尽数拿下!孤倒要看看,这蛀虫,究竟蛀到了孤榻前几步!”

刘备的眼神里,除了滔天的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那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后,对整个世界的怀疑。

“末将领命!”

陈到抱拳躬身,抬起头,目光迎向御座上的君主。

刘备眼中那深重的痛苦和冰冷的杀意交织在一起,像两股汹涌的暗流,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这不仅是清洗,更是一场刮骨疗毒的酷烈手术,由他执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膛里翻涌的复杂情绪:“陛下放心,白毦兵锋所指,宵小无所遁形!”

刘备死死盯着他,片刻,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去吧!”

陈到霍然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殿门。

殿门再次被推开,外面阴沉的天光涌入,映亮了他肩甲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和眉宇间凝结的肃杀之气。

他手按剑柄,大步迈出。

殿外,细雨不知何时已停,留下满地湿漉漉的青石板。

长街两侧,店铺门户紧闭,行人绝迹,只有巡弋的甲士的步伐声。

铁靴踏在湿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咔、咔”声。

一队队身着玄色皮甲、臂缠白羽标识的白毦兵士,在各自队率的带领下,沉默着从各个街巷汇聚而来,迅速在宫门外宽阔的广场上列成数个森严的方阵。

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铁盔和甲叶滑落,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

陈到站在宫门高阶之上,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这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护卫刘备的坚盾。

此刻,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肃穆和不易察觉的困惑。

战场杀敌,他们一往无前;但今日的刀锋,却要指向自己后方?!!

“诸君!”

“荆州糜芳、士仁,背主求荣,致使君侯蒙难,国土沦丧!此乃国仇!陛下有旨,彻查其党羽,肃清奸佞!”

陈到猛地拔高音量,“白毦何在?!”

“在!”

数百人齐声怒吼…

“目标——糜氏、士氏在成都所有产业、宅邸!”

陈到的手猛地挥下,指向长街尽头,“以雷霆之势!搜!拿!凡有阻挠,格杀勿论!出发!”

“诺!”

怒吼声再次爆发,白毦方阵瞬间化作数股玄色的洪流,向着城内几个不同的方向汹涌而去。

陈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当先冲出。

糜府位于城西最繁华的锦里坊。

当陈到率队抵达时,这座往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此刻朱漆大门紧闭。

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在阴沉的天色下也显得有些瑟缩。

府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喊和器物倾倒的嘈杂声。

显然,成都府尹的差役已经先行一步,控制住了场面。

“围起来!”

陈到勒住马缰,声音冰冷。

身后白毦兵士无声散开,弓弩上弦,长戟如林,瞬间将偌大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府门被粗暴地撞开,门内景象映入眼帘。

庭院中跪满了人,多是仆役侍女,个个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几个府衙的差役正大声呵斥着,将几个衣着华贵、哭天抢地的妇人强行从内院拖拽出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瘫软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痕,口中兀自喃喃:“完了…全完了…”

陈到翻身下马,按剑步入。

他的靴底踩在被打翻的铜盆和散落的首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香、檀香和一种因极度恐惧而散发的尿臊味,令人作呕。

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混乱的庭院,走向府邸深处。

“将军!”一名白毦队率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内书房有发现!夹壁!还有…来不及烧尽的密信!”

陈到眼神一凝:“带路!”

书房内一片狼藉。

书架倾倒,书籍卷轴散落一地。

一面墙壁被粗暴地砸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暗室。

暗室地上散落着一些烧了一半的绢帛,焦黑的边缘卷曲着,残留着零星墨迹。

几名白毦兵士正小心翼翼地用刀鞘拨开灰烬,试图找出残片。

陈到蹲下身,捡起一片巴掌大的残绢。焦痕边缘,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荆州…粮秣…可缓…上庸…”

落款处一个模糊的“糜”字印章,只剩下一半。

他瞳孔微缩。

上庸?刘封、孟达!

这是暗指荆州糜芳囤积的军粮,可以“暂缓”向上庸方向输送?

还是…另有所指?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糜芳的手,伸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长,还要深!

这封未能完全焚毁的信件,像一根带毒的芒刺,瞬间刺穿了表面查抄的喧嚣,指向了蜀汉腹地更深处、更危险的暗疮!

“将军,这里!”

另一名兵士在倾倒的书案下又翻出一卷未曾动过的竹简,迅速呈上。

陈到展开,目光飞快扫过。

这是一份详细的蜀中几家大粮商近半年的粮食进出记录,其中几笔数额巨大的交易,经手人赫然标注着“糜府管事”。

而最终去向,却指向了汉中方向几个不起眼的小县!

汉中!

魏延、吴懿刚刚奉旨增兵布防的重镇!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攫住了陈到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