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日消散的首戎。
他手持残破的巨盾,面无表情地看着凤无涯,而后,以盾牌的边缘,在焦黑的地面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三声闷响,仿佛敲在了大地的脉搏之上。刹那间,地动山摇!
废墟的焦土之下,一具、十具、百具无名的骸骨,竟缓缓破土而出!
他们身上穿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尘甲,手中紧握着锈迹斑斑的断刀。
他们是当年戍守南荒,却被史书抹去一切记载,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的死士!
百具骸骨静静地站立着,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凤无涯。
他们不攻击,也不言语,只是在下一刻,做出了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
“哗啦——”
百具骸骨同时单膝跪地,将手中的断刀刀柄朝上,郑重地递向她。
那不是臣服,而是质问,是索求一个公道!
凤无涯的眼眶瞬间赤红。
她一步步走上前,解下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袍披风,用尽全身力气,将其覆盖在那片冰冷的尸骨堆之上。
而后,她抽出腰间短匕,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汩汩流出,滴入脚下的焦土。
“你们的恨,朕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生者与亡魂的耳中。
“你们的愿,朕替你们活着,去争!”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抬起右手,将那枚已经化为血红色的心脏印记,狠狠按向自己的心口!
“以朕之神魂为祭,开!”
她竟是主动撕裂了自己的神魂,门户大开,任由那股足以让仙神都为之疯狂的庞大亡者执念,如山崩海啸般尽数冲刷己身!
“啊——!”
无法言喻的九重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那是神魂被万千怨念撕扯、啃噬、碾磨的剧痛!
每一丝执念,都代表着一个灵物的死亡与不甘。
她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中沉浮,仿佛要被彻底同化,化为怨念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她即将崩溃的边缘,她以无上的帝王意志,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口中反复念着那句话:“……朕,替你们去争!”
剧痛之中,那枚按在她心口的血色印记,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无尽的怨恨与执念涌入,非但没有撑爆它,反而被凤无涯的神魂意志强行熔炼、净化。
印记的血色渐渐褪去,一丝丝璀璨的金色光芒从中透出。
由红转金,由怨转承!
最终,所有的喧嚣与痛苦如潮水般退去。
那枚心脏印记彻底化为一枚温润的纯金之印,烙印在她的心口皮肤上,印记中央,只有一个古朴厚重的篆字——“承”!
凤无涯缓缓睁开双眼。
那一刻,跪在她面前的百具骸骨,身上的残甲竟燃起了一层温润的、不带丝毫灼热感的白焰。
火焰中,他们缓缓站起,空洞的眼眶中仿佛有了神采。
他们不再递出刀柄,而是郑重地将断刀按在胸前,对着凤无涯深深一躬。
随即,百具骸骨连同身上的白焰,化作一道道纯净的流光,投入了远处那座新立的“英魄祠”,融入了那块曾一度崩裂的灵碑之中。
这一次,灵碑稳固如山,裂痕尽数愈合。
一行全新的金色碑文,在碑面上熠熠生辉:
“非奴非器,共誓山河。”
归源舟中,那幅巨大的万象点灵图底部,原本只有一个赤色手印的纹路,此刻竟如血脉般疯狂蔓延,转瞬间遍布了整幅图卷,仿佛一张正在从沉睡中苏醒的巨脸。
煨娘捧着一面古朴的铜镜,双手颤抖地递到刚刚被传送回舟内的凤无涯面前。
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凤无涯清冷绝世的面容,而是万千点化之灵叠加的虚影:有草木的悲悯,有兵甲的坚毅,有飞禽走兽的灵动,万千面孔,皆含悲悯之色,却又统一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之下。
遥远的佛骨塔顶,那颗俯瞰众生的金色竖瞳再次睁开。
这一次,它没有发出任何低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目光穿透云层与山川,笔直地射向大夏皇都的方向。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里,沉眠中的连璟,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识海深处那对纠缠盘旋的双螺旋光纹,竟在此刻,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逆转。
凤无涯站在舟头,感受着体内那股沉重而清明的全新力量。
南荒的尘埃已经落定她的目光穿透无尽虚空,越过千山万水,最终落在了帝国的中心——那座巍峨雄伟的大夏皇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