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木头,跟着你家的牛,至少犁过三千亩地,替你家扛过上百担谷……你说,它是妖物?”经冢先生的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震得在场每一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电,直刺严正纲:“你口口声声说护祖制,那我问你,祖宗留下规矩,是想让后人活,还是想让后人死?!”
“胡说八道!”严正纲被问得心神大乱,状若疯魔,夺过身边族人腰间的砍刀,就要朝那木片狠狠劈下,“我今天就毁了这妖物,看它能奈我何!”
刀锋带着厉风,眼看就要落下。
突然,一道柔和的土黄色光芒凭空出现,稳稳地挡住了刀刃。
众人惊骇地看去,只见邻村的陶灵煨娘不知何时赶到了。
她的陶身之上,已裂开数道狰狞的缝隙,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但她依旧用自己半残的身体,托住了那柄锋利的砍刀。
“严族长,”煨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若您今日砍了它,明日,谁来替您扶起您那快要倒下的老母亲?”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回首,只见村东头,一间破败的茅屋塌了半边。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跪在废墟前,用一双满是血痕的手,疯狂地刨着泥土和碎瓦,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哀鸣,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而她的儿子,正是昨夜被那诡异毒蛇咬死,连尸首都找不到的三个青年之一。
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与严正纲手中冰冷的砍刀,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就在这剑拔弩张,人心即将崩溃的时刻,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自村口传来。
“备车驾,去礼村。”
凤无涯来了。
她没有带来千军万马,没有身披龙袍铠甲,仅着一袭素色布袍,长发简单束起,手中捧着一卷《灵祀典》的副本,一步一步,独自走进了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
沿途所见,是枯死的井口,荒芜的田地,还有一张张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脸。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村中央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盘膝而坐。
她将那本朱红色的户籍册在面前缓缓摊开,朗声道:“朕今日来,不逼你们信什么,也不跟你们讲什么大道理,朕只问一句——”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的脸,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若有一物,能替你们挑水、能为你们煮药、能帮你们守门、能护你们孩童周全……你们,愿不愿让它活?”
整个礼村,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应答。
凤无涯也不再言语,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从日中坐到黄昏,从黄昏坐到夜半。
当子时的寒风吹过,她忽然起身。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拔下发簪,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精准地落入户籍册那空白的第一页。
刹那间,风云变色!
整本户籍册爆发出冲天血光,无数早已登记在册的百姓姓名,化作金色的字符,从册页中腾空而起,在礼村的上空盘旋飞舞。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声音,从那些字符中响起,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臣,贾仁义,在。”
“民妇,王刘氏,在。”
“草民,张铁牛,在。”
“……我在。”
“……我在!”
万千生民的意志,跨越时空,齐声低诵!
那声浪如雷,如潮,如山崩海啸,穿透了寒夜,震碎了死寂,惊醒了沉睡百年的山川之灵!
“咔嚓——”
村中央的老槐树下,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虬结的树根微微蠕动,竟缓缓拱出了一块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陈旧牌位。
牌位古朴,上书三个大字:“耕辛君”。
而在牌位的背面,则用古老的刀法刻着一行小字:“嘉平三年,代主劳作三百日,卒于田垄。”
凤无涯拾起牌位,吹去上面的尘土,走到早已呆若木鸡的严正纲面前,将牌位轻轻放入他的手中。
“你说,它不配入你严氏祠堂?”凤无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重量,“可它,比你的祖宗,更早守护这片土地。”
严正纲低头看着手中的牌位,那“卒于田垄”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坚守了一辈子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哇——”
这位铁打的汉子,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着那块牌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哭。
次日清晨,礼村祠堂的大门,轰然敞开。
第一盏灵启灯,在无数村民的注视下,熊熊燃起。
那光芒,驱散了笼罩村庄数日的阴霾,也照亮了人们眼中重生的希望。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九天之上的归源舟中,那张巨大的万象点灵图上,代表衡渊鼎的第五道锁链,应声寸寸断裂,彻底消散!
紧接着,第六道更为粗壮、更为古老的锁链虚影,微微震颤起来。
那虚影之上,隐约浮现出两个篆字——承渊。
承渊鼎,镇压于大乾皇城地脉中枢,其下囚禁的,是自开朝以来,便无人敢触碰的禁忌——帝王命格之影!
礼村归顺,万民归心,凤无涯的气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也正是这股庞大的气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最深处的涟漪。
皇城深处,那座镇压着国运中枢的古老宫城,仿佛自沉睡中被某种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了一声无人能闻的悠远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