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宋”字旗在吴山天风中狂舞,如同一道劈开灰暗天幕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每一张赴死的面孔。仪式无声,却重于千钧。祭旗已毕,接下来,便是最后的行动。
星槎先生与张世杰将军迅速将聚集的数百人分作数股。主力由张世杰率领,依托吴山地形,构筑最后防线,尽可能拖延蒙古军向城内核心区域推进的速度。另一部分熟悉巷道的人,则分散潜入已成炼狱的临安城,联络残存抵抗力量,袭扰蒙古军队,并……尽可能引导、掩护百姓向相对安全的区域撤离。
江疏影、阿阮以及晏几道,被星槎先生单独留了下来。他们绕过伍公庙,来到庙后一处僻静的松林。
“江姑娘,”星槎先生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开门见山,“陆沉舟留下的东西,你找到了?”
江疏影点头,将藏在怀中的账册密信副本以及那封绝笔信取出,递给星槎先生。“贾似道通敌贪墨的铁证,以及……我父亲冤案的真相,都在这里。”
星槎先生快速浏览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重的悲哀。他看完后,将信件小心收好,长叹一声:“沉舟……苦了他了。”
他看向江疏影,眼神复杂:“这些东西,如今于大局,已是迟了。但于公道,于人心,重于泰山。你放心,只要‘北溟’一息尚存,必让此真相昭告天下。”
江疏影深深一礼:“多谢先生。”
星槎先生扶住她,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晏几道:“晏先生,临安已破,你……有何打算?”
晏几道负手而立,望着山下那片烽烟四起的城池,语气依旧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星槎先生不是已有安排了吗?我这无用之人,随波逐流便是。”
星槎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而对江疏影和阿阮道:“江姑娘,阿阮,你们随我一行。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御街。”
御街?临安城的中轴线,昔日最繁华鼎盛之所,如今恐怕已是人间地狱!去那里做什么?
星槎先生没有解释,只是率先向山下走去。他的步伐沉稳,仿佛不是走向死亡的战场,而是去赴一个早已约定的聚会。
江疏影与阿阮对视一眼,紧随其后。晏几道也默然跟上。
下山的路径同样充满了危险。蒙古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搜山,零星的战斗在各处爆发。他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敏捷的身手,多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蒙古巡逻队。
越靠近城区,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越是浓重。昔日雕梁画栋的屋宇,如今大多成了断壁残垣,火焰在某些街区依旧肆虐,黑烟滚滚。街道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有士兵,有百姓,形态各异,惨不忍睹。哭喊声、求饶声、蒙古兵的呵斥与狂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成一曲亡国的悲怆交响。
他们沿着偏僻的小巷,艰难地向御街方向靠近。然而,在距离御街还有数条街巷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方的街巷,不知何时,竟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色所淹没!
不是雪花,不是柳絮。
是缟素!
无数的百姓,男女老幼,默默地走出残破的家门,聚集在通往御街的巷道两旁。他们没有人指挥,没有人组织,只是自发地,换上了家中仅有的、或是临时扯下的白布,披在身上,缠在头上。没有人哭泣,没有人呐喊,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如同两道白色的溪流,无声地汇向御街方向。
十里御街,尽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