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影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在北方雪原被追杀时,比在陆府遭遇刺客时,比在江口看到蒙古舰队时,都要寒冷。
这就是她父亲曾经效忠的朝廷?这就是沈允明他们用生命扞卫的江山?
何其荒谬!何其可悲!
她缓缓走出聚义厅,走到水寨边缘,面向临安城的方向。夜色已然降临,往常这个时候,临安城内应是万家灯火,如今望去,却只见一片诡异的黑暗与死寂,只有皇宫方向,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移动,那是“巡幸”的队伍正在准备吧。
而在那片黑暗之下,是无数的升斗小民,在茫然无助中,等待着未知的、注定悲惨的命运。
“江姑娘。”梁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疲惫而嘶哑,“你也走吧。”
江疏影没有回头。
“趁着现在水路还未完全断绝,我让弟兄送你一条船,你去追朝廷的队伍,或者……自己去寻条生路吧。”梁雄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这水寨……守不住了。临安……也守不住了。”
江疏影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走。”
梁雄一愣:“为何?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江疏影转过身,看着梁雄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残留着一丝血性的眼睛,“梁寨主,朝廷可以走,百官可以走,皇室可以走。但我们,无路可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同敲打在冰面上的石子。
“我的根在这里,我的债在这里,我的……道,也在这里。”
她摸了摸怀中的桑皮纸,那局残棋,那盏孤灯,指引她来到这钱塘江口,绝不仅仅是为了见证一场逃亡。
陆沉舟的后手,父亲的冤案,还有那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希望,都系于此地。
她不能走。
梁雄看着她,看了很久。这个年轻女子,身上带着伤,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凝聚了这暗夜里所有的星光。
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江疏影的肩膀(避开了她的伤处),什么也没说,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回了黑暗里。
江疏影独自一人,站在水寨边缘,任凭江风吹拂着她散落的发丝。
和宁殿内,决定了南迁。
凤凰山下,集结了逃命的舟船。
而这龙山水寨,这钱塘江口,却还有人,选择了留下。
与这座即将陆沉的孤城,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