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声音颤抖。
“人,不能只靠着愤怒和使命活着。总得有些根,有些念想。”晏几道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怜悯的情绪?“去看看吧。或许,能让你更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也能让你……稍得安宁。”
他走到桌边,从袖中取出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牌,放在桌上。“拿着这个,去景灵宫西侧门,自会有人引你前去。”
江疏影看着那块木牌,又看看晏几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他仿佛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她,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时而出手相助,时而冷眼旁观,时而语带机锋,时而又似乎……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温情。
她看不透他。
但祭拜父亲……这个诱惑太大了。那是她漂泊多年,深埋心底从未敢触碰的渴望。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块尚带着晏几道体温的木牌。木质温润,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个淡淡的、仿佛随手刻下的“晏”字。
“多谢。”这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
晏几道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厢房。
次日,雪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江疏影依言,拖着依旧疼痛但已能勉强行走的伤腿,来到了位于城西的景灵宫。与皇宫的森严和枢密院的压抑不同,这里的气氛庄严肃穆,又带着一丝超脱尘世的宁静。
她找到西侧门,出示了木牌。守门的是一位年老的内侍,他接过木牌,浑浊的眼睛看了江疏影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示意她跟上。
穿过重重殿宇,越走越偏僻,最终来到一处极为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偏殿前。老内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正中供奉着几尊不知名的神只塑像,而在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龛位上,江疏影赫然看到了那个她魂牵梦绕的名字——**先考江公维岳之神位**。
那一刻,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戒备,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土崩瓦解。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踉跄着扑到龛位前,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蒲团上。
“爹……”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呼唤,带着泣音,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积着薄尘的地面上。她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冰凉的牌位,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残留的温度。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说女儿回来了,想说女儿没有辜负您的教诲,想说女儿看到了您曾经忧心忡忡的北地局势,想说女儿经历了您无法想象的生死磨难……还想说,女儿好累,好怕,好想您……
最终,她只是将额头紧紧抵在冰冷的龛沿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低低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殿外,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殿内,长明灯的火苗微微摇曳,映照着跪伏在地的孤单身影,和那块沉默的牌位。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似乎流干了。江疏影缓缓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她看着父亲的牌位,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从怀中取出那块一直随身携带的、父亲留下的、早已磨损的旧砚台,轻轻放在牌位前。
“爹,”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您未尽之事,女儿来做。您蒙受之冤,女儿来雪。这大宋江山,女儿会竭尽全力去守。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纵然世人皆醉我独醒,女儿……亦往矣。”
她俯身,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然后,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牌位,毅然转身,走出了这间寄托了她无尽哀思与新生决心的偏殿。
门外,天色依旧阴沉。但江疏影觉得,自己那颗在风雪和绝望中几乎冻结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