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紧不慢地前行,车轮碾压冻土的声响单调而催眠。江疏影蜷缩在柴火堆旁,被破旧却厚实的毡毯包裹着,肩头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让她意识模糊,几次险些昏睡过去,却又被身下的颠簸和未知的前路惊醒。
驾车的老者始终沉默,仿佛只是一尊会活动的石雕。寒风从毡毯的缝隙钻入,带来刺骨的冷意,却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不知道行了多久,骡车终于停了下来。老者掀开毡毯一角,低声道:“到了,姑娘。”
江疏影挣扎着坐起身,四下望去。借着微弱的星光,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静的山谷,前方不远处,几间简陋的茅屋依山而建,几乎与黑暗的山体融为一体,只有其中一间透出些许微弱的灯火。
“这里是……”她声音沙哑地问道。
“一处猎户落脚的地方,暂时安全。”老者言简意赅,扶着她下了车,走向那间有灯火的茅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柴火和干燥兽皮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炕,一桌,一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个粗陶药罐正坐在小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苦涩的药味。
炕边坐着一个人,正就着灯光擦拭着一柄雪亮的短刀。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赫然是之前在贡院茶肆有过数面之缘,在东岳庙会也曾出现的沈允明!
只是此刻的沈允明,脸上没有了士子的儒雅,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与锐气,眼神沉稳而警惕。
“沈公子?”江疏影难掩惊讶。
沈允明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放下短刀站起身,对那驾车老者点了点头:“有劳七公了。”
被称为七公的老者摆了摆手,便转身出去照料骡车了。
“江……夫人,”沈允明看向江疏影,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肩头,眉头微蹙,“伤势如何?先处理伤口要紧。”他似乎对她的真实身份已有所猜测,但并未点破。
他熟练地取来热水、干净布条和金疮药,示意江疏影坐下。江疏影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依言褪下部分衣衫,露出狰狞的伤口。
沈允明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的手指稳定,神情专注,与那个在茶肆高谈阔论的士子判若两人。
“沈公子怎会在此?又怎知我……”江疏影忍不住问道。
沈允明包扎好伤口,将药瓶收起,才缓缓道:“贡院放榜后,我便察觉到有人暗中监视。联想到之前流言与夫人的提醒,心知恐怕卷入了是非。离了贡院后,并未回常住客栈,而是来了这西山猎户点,此处是我一位故交长辈的产业,相对隐秘。”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夫人……黄昏时分,听到潭柘寺那声不同寻常的钟鸣,七公便说必有同道遇险。我们本欲前往接应,半路遇到陈掌柜派来报信的人,方知夫人可能在蓟门遇伏,方向正好吻合,便沿途寻找,幸得七公经验丰富,发现了夫人的踪迹。”
原来是陈掌柜报了信,潭柘寺钟声引来了救援,而七公则凭借追踪术找到了她。一环扣一环,才让她侥幸脱险。
“多谢沈公子,七公救命之恩。”江疏影郑重道谢。
“夫人不必客气,同舟共济罢了。”沈允明语气平静,“夫人冒险传递消息,警示太子,允明还未谢过。虽不知夫人具体身份,但能令‘拂林院’如此兴师动众,必是侠义之士。”
江疏影看着他,心中了然。这沈允明,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士子。他身手不凡,与七公这样的奇人异士相交,对潜伏暗战之事也并不陌生。他背后,恐怕也有一股势力,或许是“山河盟”,或许是其他抗元组织。
“沈公子也非常人。”江疏影淡淡道。
沈允明微微一笑,并未否认,转而问道:“夫人接下来有何打算?此地虽偏,也非久留之地。‘拂林院’吃了大亏,定然会大肆搜捕,尤其是西山一带。”
江疏影蹙眉,她肩伤不轻,需要时间恢复,边防舆图尚无着落,“南风”二批虽被阻,但贺平仍在,威胁未除。
“我需要尽快拿到边防舆图,离开大都。”她坦言道,如今情况,或许需要借助沈允明的力量。
沈允明沉吟片刻:“舆图之事,我或可试着打听。家父……在朝中有些故旧,或能接触到相关人等。只是需要时间,且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出去探查情况的七公推门进来,神色凝重:“外面下雪了,脚印容易被掩盖,但搜山的官兵和探子也多了起来,火光隐隐,正在向这边合围。此地不宜久留。”
沈允明脸色一变:“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