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喧嚣持续至深夜方才渐渐散去。篝火燃尽,只余灰烬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酒肉腥膻气。疲惫的军士们歪歪斜斜地回到各自的营帐,很快,鼾声四起,营地陷入一种酒足饭饱后的沉寂。
江疏影随着其他侍女默默收拾着狼藉的杯盘。冰冷的铜壶、油腻的陶碗,触手皆是一片狼藉后的冰凉。她的动作机械,心思却全系在那琵琶乐师用生命风险传递出的三个字上。
“危、速、离。”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危机已至,迫在眉睫,必须立刻离开。可这蒙古大营如同铁桶,巡逻的兵士交错往复,她一个手无寸铁的侍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就算侥幸逃出,又能去哪里?临安城回不得,那“清晖别业”只怕也非安全之所。
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慢慢淹没上来。
收拾妥当,回到那间充斥着皮革和奶腥气的帐篷时,已是后半夜。帐内其他侍女早已累极,裹着粗糙的毛毯沉沉睡去。那个沉默的侍女依旧坐在靠门的位置,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在昏暗的羊油灯下,看不清神情。
江疏影蜷缩在自己的角落,毛毯并不能带来多少暖意,反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感。她闭上眼,试图强迫自己休息,积蓄体力,但乐师最后那急促如警报的琵琶轮指声,总在耳边回荡。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悄悄睁开眼,目光在帐内逡巡。贺平教过她,绝境之中,更要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这些箱笼、皮袋……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帮到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角落里的旧箱笼上。那箱子比别的更显陈旧,锁头甚至有些锈蚀,似乎并不常被打开。白日里,她曾见那沉默侍女从里面取过一小袋盐巴。
心跳微微加速。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帐外遥远的风声,一片死寂。
她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挪到那箱笼边。指尖触到冰冷的锁头,她试着轻轻一拽——锈蚀的锁簧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应声而开!
运气似乎站在了她这边。
她极小心的、一寸寸地掀开箱盖,避免发出任何声响。箱子里杂七杂八地堆着些旧衣物、零碎工具,还有几块用于书写的、边缘粗糙的桦树皮。
她的手指在这些杂物间轻轻翻动,忽然,指尖触到一个硬物。那东西被一件破旧的皮袄包裹着,沉甸甸的。
她轻轻将皮袄掀开一角。
月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恰好照亮了那物事的一角——那是一方砚台。石质粗粝,呈深青色,并无太多出奇之处,尺寸却比寻常砚台大了足足两圈,厚实沉重,边角甚至有些磕碰的痕迹,看着像是军中用来研磨粗墨的物件。
一方砚台,为何被如此小心地藏在箱底?
江疏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陆沉舟在孤山别业书案上的那方砚,想起他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话语。蛰龙司的人,似乎总与笔墨纸砚脱不开关系。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沉重的石砚整个捧了出来。入手冰凉,分量极沉,仿佛托着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生铁。
她仔细摩挲着砚台表面,粗糙,冰冷。翻过来,底部也是平平无奇。她试着用手指叩击砚壁,声音沉闷,并无异常。
难道猜错了?
不甘心之下,她的指尖沿着砚台边缘细细摸索。当划过砚堂与砚池连接处一道较深的磨痕时,指甲似乎刮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感。
有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