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老城区那栋待拆的筒子楼,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和人为遗弃下,愈发显得摇摇欲坠,像一具被抽干了血肉的庞大骷髅,在冬日的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三楼尽头那间囚禁了刘卫东数月之久的屋子,如今已彻底沦为鼠蚁的乐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霉腐气味,混杂着食物残渣变质后的酸臭。
刘卫东蜷缩在墙角,身下是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板结在一起的破烂被褥。曾经那个精于算计、永远衣冠楚楚的“军师”,如今已形同槁木。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高凸起,脸颊凹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上面布满了污垢和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生出的细微皱纹。胡子拉碴,头发油腻板结,虱子在其中肆无忌惮地繁衍。那身偷来的蓝色工装,如今已破烂不堪,沾满了各种难以分辨的污渍,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寒冷是无孔不入的魔鬼。北方的严冬,在这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破屋里,展现着它最狰狞的面目。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一团白雾。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生了严重的冻疮,流着黄水,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刺痛和瘙痒。他把自己裹在能找到的所有破布烂絮里,依旧无法阻止生命的热量一点点被抽离。
食物早已耗尽。最后几块压缩饼干在几天前就变成了回忆。饥饿像一头贪婪的野兽,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胃袋和意志。他开始出现幻觉,时而看到热腾腾的饭菜,时而听到兄弟们的欢声笑语,时而又是警笛尖锐的呼啸。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他都陷入一种昏沉沉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外面世界的消息,彻底断绝了。那台破收音机早已没了电池,成为一堆废铁。他像被遗忘在了时间的裂缝里,不知道陈山河的最终判决,不知道耿大壮和胡小军的去向,更不知道警方搜捕的网,是否已经悄然收紧到了他的头顶。
不,他知道。
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逼近。每当楼下传来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或者远处有警笛声隐约传来(那可能只是他的幻觉),他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绷紧身体,竖起耳朵,心脏狂跳不止,直到那声音消失,才虚脱般地重新瘫软下去。这种时刻警惕、时刻恐惧的状态,比饥饿和寒冷更加摧残人的精神。
他试图思考,思考出路,思考未来。但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难,且毫无结果。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在眼前这绝对的生存困境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像影子一样隐匿,等待风头过去,甚至幻想过东山再起。现在他才明白,那不过是绝望中滋生的、自欺欺人的妄想。
失去了陈山河这棵大树,失去了山河集团提供的资源和庇护,他刘卫东,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条见不得光、只能在阴沟里挣扎求生的丧家之犬。
悔恨吗?
有的。
如果当初不那么激进地推动与吴先生的合作?
如果能在陈山河野心膨胀时更坚决地劝阻?
如果……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他现在连悔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疲惫感淹没了他。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灵魂的、对这一切挣扎和算计感到的、深入骨髓的厌倦。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他弓起身子,肺叶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寒冷和营养不良,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
他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因漏水而形成的、形状怪异的污渍。那污渍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仿佛变成了一张嘲弄的脸,是陈山河的,是吴先生的,也是王建军的……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不再去想如何逃脱,不再去想以后。他只想……结束。结束这无休止的寒冷、饥饿、恐惧和等待。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