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画面压下去,冷冷道:“王队长是在跟我叙旧?还是想证明,我走到今天,是情有可原?”
“法不容情。”王建军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个人,是如何一步步,从求生,变成掠食,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切割着陈山河的心理防线。
“你很有能力,也有胆魄。”王建军继续道,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你走的是正道,或许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为北林的发展做出贡献。可惜,你选择了最快,也是最危险的那条路。”
“正道?”陈山河终于嗤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王队长,你告诉我,什么是正道?在那个年代,在厂子里,老老实实干活,等着被刘扒皮那种人克扣工资,等着家人病死饿死,就是正道?!”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那是积压了太久的愤懑与不甘。
“我承认,我用了手段,我走了捷径!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呢?那些拿了我好处,给我开绿灯的人呢?他们走的难道是正道吗?!吴先生那种人呢?他吸的血,难道就比我干净吗?!”他盯着王建军,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质问。
王建军面对他激动的情绪,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等他说完,才缓缓道:“你说的那些,法律同样不会放过。一个都跑不掉。但这,不是你犯罪的理由。”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陈山河,你最大的错误,不是用了手段,而是你从一开始,就信奉了弱肉强食的那套丛林法则,并且把它当成了唯一的真理。你以为你打败了刀疤刘、老黑、宋老六、李宏伟,你就是北林的王了。但你忘了,在这片土地上,从来就没有,也不允许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王’!”
“法律?”陈山河冷笑,“法律如果能及时给我父亲一个公道,我会去砸玻璃?如果法律能保护我不被刀疤刘那种人欺凌,我会去打断他的腿?!”
“个体的不公,不能成为践踏集体规则的理由!”王建军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因为自身遭遇不公,就拿起私刑,那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将是真正的丛林!而你,陈山河,就是把这丛林法则带到北林市区,让它滋生蔓延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陈山河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时竟无言以对。王建军的话,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见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正视的东西。他一直在用过去的苦难和现实的不公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却从未真正思考过,自己的崛起,究竟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什么。
是秩序吗?不,那只是建立在暴力与恐惧之上的、脆弱的平衡。
是繁荣吗?不,那只是依附在他权力之藤上,扭曲生长的恶之花。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的、关于道路与规则、罪与罚的激烈交锋在持续。
王建军看着眼神剧烈闪烁、陷入某种混乱思考的陈山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今天来,不是为了立刻拿到口供,而是要在他坚固的心理防线上,敲开第一道裂缝。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铐在椅子上的陈山河,最后说道:“陈山河,好好想想吧。想想你最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想想你这一路,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法律的审判终会到来,但在这之前,你首先需要面对的,是你自己内心的审判。”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同样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审讯室。
门,再次关上。
将陈山河一个人,留在了那片惨白的灯光和死寂的包围中,也留给了他自己,那个刚刚被王建军强行撕开、鲜血淋漓的内心战场。
窗外,雨还在下。
仿佛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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