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一小块用油纸包裹、但已经被水浸透变软的东西。他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像是烟草和某种植物碎末混合物的东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难以形容的气味。这不是食物。他皱了皱眉,将其扔回河里。这大概是某个土匪的个人嗜好品。
最后,是一件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
不是他丢失的那柄相对较长的匕首,而是一把更短、更显厚重的短刀!刀鞘是用某种硬木粗糙挖凿而成,外面紧紧包裹着一层早已失去光泽、被水泡得发黑的鳄鱼皮或者水蟒皮,用细韧的藤条反复缠绕固定。整个刀鞘充满了一种原始、蛮荒、实用的气息。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那粗糙的刀鞘。
触手冰冷,却给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他用力将短刀从刀鞘中拔出。
“噌……”一声轻微而涩滞的摩擦声,即使在流水声中 also 清晰可闻。
刀身很短,不过比手掌略长,黝黑暗淡,似乎并非精钢打造,而是用某种古老的、反复锻打过的铁片磨制而成,刀身甚至能看到些许锻打的痕迹和细微的锈点。刀背厚实,刀尖却磨得异常尖锐,带有一种粗犷的、毫不掩饰的杀戮气息。刀柄也是木质,缠绕着防滑的细麻绳,虽然湿透,却握感充实。
这是一把简陋至极、甚至有些丑陋的刀。论工艺,远逊于他丢失的那柄匕首。但不知为何,握着这把刀,陈默却能感受到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直接的力量感。它不像是一件工业产品,更像是一件从丛林深处、从血腥搏杀中自然生长出来的獠牙。
这绝对是那个死去的、或是重伤的土匪贴身携带的武器,很可能就是他平时用来切割绳索、处理渔获、甚至……杀人越货的工具。
现在,它是我的了。
陈默的手指缓缓收紧,死死握住那粗糙的刀柄。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奇异地点燃了他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火苗。
安全感。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安全感,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
虽然他依旧虚弱,依旧寒冷,依旧重伤在身,依旧漂浮在未知的危险之中。但手中有了武器,感觉就截然不同。它不仅仅是一件物理上的工具,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支撑。它意味着,他不再只能被动地承受和逃跑,他拥有了哪怕是最微小的、进行反击和选择的权力。
他反复摩挲着那粗糙的刀柄和冰冷的刀身,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形状,仿佛要将它与自己的手臂融为一体。
然后,他抬起头。
目光再次投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奔腾的河水。
眼神,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恐惧、绝望、茫然、甚至那一丝因为牵连依兰父女而产生的愧疚和柔软,都在这一刻,被手中这把冰冷粗糙的短刀所散发出的原始气息,一点点地压了下去,冻结,封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更加坚硬的冰冷。
那是一种认清了现实、抛弃了最后幻想的冰冷。
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有弱肉强食,只有你死我活。那艘神秘的小艇或许存在,但它出手的原因未知,目的未知,下次相遇是敌是友亦未知。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手中的刀。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变得比敌人更狠,比环境更硬,比命运更冷。
他缓缓将短刀收回皮鞘,用那根皮绳死死绑在自己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手腕上,确保不会再丢失。
接着,他将那几张湿透的纸币小心摊开,贴在枯木上晾着,虽然不知何时能干,但这是活下去的资源。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趴回枯木上。
身体的疼痛和寒冷依旧,但内心的某种东西,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次淬火和锻打。
他不再去看两岸模糊的灯火,不再去思考虚无缥缈的生机和方向。他只是死死抱着枯木,握紧腕间的短刀,眼神如同淬毒的刀锋,冰冷地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河流。
等待他的,或许是下一个险滩,或许是另一群水鬼,或许是更加可怕的未知。
但无论如何,他不再是那个刚刚逃出诊所、只能在岩缝中瑟瑟发抖、祈求一点点微末善意的逃亡者了。
湄公河的浊流,洗净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文明社会的痕迹,也将一颗名为复仇和生存的冰冷种子,用血与火浇灌,深埋进了一片更加坚硬、更加黑暗的土壤之中。
蜕变,在无声无息中完成。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抗拒寒冷和疲惫,而是开始尝试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休息,恢复体力,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搏杀时机的来临。
顺流而下。
去向更深、更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