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赵教授的语气加重了些,目光也变得更为深沉,“大学,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学校,顶尖的专业,光靠这点刻苦和灵气,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可以说,能考进这里的人,谁不刻苦?谁没点小聪明?”
陈默的心随着这句话,又缓缓沉了下去。
“知识的深度和广度,前沿的视野,解决问题的综合能力…这些需要你投入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去沉浸、去钻研。我看得出来,你最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东西上面。”赵教授的目光扫过陈默洗得发白的衣领,掠过他粗糙的手指和眼底深重的青黑,“生活上有困难,我知道。助学贷款?杯水车薪,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对吧?”
陈默猛地看向赵教授,眼中充满了震惊。他没想到教授连这个都知道,而且说得如此直白。
赵教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校园,语气变得有些悠远:“我年轻的时候,也吃过不少苦。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所以,我理解你。”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
“但是,陈默,”赵教授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眼神变得极为严肃,“理解不代表认同你的选择。你现在把大量时间投入到那些…嗯…纯粹消耗性的兼职上,换取一点微薄的报酬,这是在透支你的未来,是在舍本逐末,是在浪费你的天赋和学校给你的平台!”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敲在陈默心上。他感到一阵心悸。
“这个世界,尤其是在我们这个领域,最终看重的是你的不可替代性,是你解决问题的硬实力。这份实力,需要你心无旁骛地去锻造!你现在赚的这点钱,将来毕业后,也许一天、甚至一个小时就能挣回来。但你为了这点钱而荒废掉的专业黄金期,是永远都补不回来的!”
赵教授的语气愈发严厉,甚至带着一丝痛心。
陈默的心被狠狠揪紧。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
“教授…我…”他的声音哽咽,带着绝望的颤抖,“我家里…我母亲病得很重…需要钱…我没办法…”巨大的压力和委屈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才没有失态。
赵教授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他再次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语气放缓了一些,却更显深沉:“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我还是要说,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模糊的警示意味:“陈默,你是个好苗子。但你要记住,在这个地方,在这个社会,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看到’的东西比‘学会’的东西更关键。甚至…‘人际关系’,处理得好,也能转化成资源和机会。这些…可能没人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但它们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每个人的路径。你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埋头走一条最笨、最苦的路,很容易就会…就会掉队,甚至陷入更麻烦的境地。”
这些话,像是一团模糊的雾,陈默能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却无法完全理解其深意。选择?看到什么?人际关系?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远不如下一顿饭钱、母亲的药费来得真实具体。他只知道,他快被压垮了,而眼前似乎并没有更容易的路。
看着陈默眼中更深的茫然和并未消散的绝望,赵教授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眼前的年轻人,背负的东西太沉,眼前的坑太深,不是几句告诫就能拉上来的。
他最终叹了口气,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陈默面前。
“这里有两千块钱。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拿去应应急。别再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兼职了,集中精力,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你的天赋,不应该被这样浪费掉。”
陈默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涨得通红,连连摇头:“不!赵教授,我不能要!我…”
“拿着!”赵教授语气不容拒绝,目光严厉,“这不是施舍,是投资。我看好你的潜力,希望你将来能成器,能在这个领域做出点成绩来。这钱,你以后工作了,十倍百倍地还给我都行。但现在,你必须收下,这是命令!”
陈默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赵教授严肃而真诚的脸,看着那个代表着巨大诱惑和沉重压力的信封,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自尊心在尖叫着拒绝,但现实的残酷和母亲病弱的模样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最终,现实的重压碾碎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他的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颤抖着,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向了那个信封。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时,他像触电般抖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把抓过,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冲出了眼眶,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耸动。
赵教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爱莫能助的无奈。
“谢谢…谢谢您,赵教授…”陈默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一定…一定会还给您…一定…”他像是发誓,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好了,去吧。”赵教授摆摆手,重新戴上了老花镜,拿起笔,目光落回桌上的论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记住我的话。把精力放回到正道上。我很期待你期末的表现。”
陈默站起身,对着重新埋首于工作的赵教授,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然后,他紧紧攥着那个滚烫的信封,像逃离什么一样,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
走廊的光线明亮些,却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泪水依旧模糊了视线。手里的信封重若千钧,里面装的,是绝望时刻伸出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脊梁压弯的期望和债务。
赵教授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关于天赋,关于未来,关于选择,关于那些他似懂非懂的警告…它们像一团乱麻,和他内心的痛苦、羞愧、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希望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只知道,脚下的路,似乎因为手里这份突如其来的“馈赠”,而变得更加沉重和迷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