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猛地转身,身体绷紧如同受惊的弓弦。她的眼神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悸和锐利,像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
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润平和。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纤尘不染,与这片灰扑扑的废墟工地格格不入。
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学者的儒雅微笑,正温和地看着她。
胸前别着的名牌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微光:周启明,化学系主任。
“周主任。” 林可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手臂,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这可是周启明啊!林可早听说过他的成就,他在当今学术界绝对是屈指可数的大佬!而且周启明更是不可超越的道德典范,从不徇私舞弊。就连他唯一的亲儿子周鹏想要进入他领导的项目,都要先进行考核!然而很不幸,周鹏考核未通过,被周启明无情地拒之门外!林可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她伸出了手。
周启明立刻上前一步,双手热情地握住了林可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亲和力。“欢迎回来!能请到您担任重建的安全顾问,是我们明德的荣幸,更是对过去惨痛教训最深刻的铭记。” 他的话语真诚恳切,目光在林可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关切更浓了些,“您脸色不太好?是这里的空气…还是旧地重游,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非常抱歉,让您一来就面对这些。”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那片巨大的废墟深坑,叹息一声,充满了沉重的惋惜:“触目惊心啊。每一次看到这里,都像心头压了一块巨石。陆教授…唉,真是知人知面…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不仅是对生命的践踏,更是对我们整个化学学科声誉的重创。”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痛而自责,仿佛在替整个明德赎罪。
然而,就在他说话间,林可敏锐地捕捉到,周启明的目光并没有真正长久地停留在那些象征着生命逝去的焦黑钢筋上。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地扫视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被挖掘机翻动过的、散落着各种扭曲变形实验器材残骸的区域。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坑壁边缘一处被雨水冲刷露出的地方。那里,半掩在污泥中,有一个烧杯的残骸。杯体大部分已经熔化变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流淌凝固的状态,只有杯底一小部分还保留着原本的轮廓,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编码。
周启明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极其自然地跨过象征性的围栏线,几步就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丝毫没有在意昂贵西裤沾上污泥。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温柔地拂去那半融烧杯残骸上的泥污。他的动作很轻,指腹在那焦黑、扭曲、布满坑洼的玻璃表面缓缓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的纹理。
林可站在围栏外,静静地看着。
周启明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他仔细辨认着杯底那行被高温和污垢模糊的编码,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指腹在焦痕最深的边缘反复流连,摩挲的力度,在林可看来,透着一股与其儒雅外表极不相称的……贪婪。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灾难的遗物,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出土文物的价值。
“唉,这都是当年最顶级的进口耐热玻璃,” 周启明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回林可身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沉重的惋惜,“价值不菲,毁于一旦。更别提那些尖端仪器了……损失太大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废墟深处,语气变得坚定,“所以,重建工作,尤其是新实验室的安全标准,必须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林顾问,您的专业眼光和……血的教训,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林可的目光从周启明沾着一点泥渍的、保养得宜的手指,移到他儒雅真诚的脸上,最后落回那片吞噬了太多东西的焦黑深坑。手臂针孔的灼痛感已经退去,只留下冰冷的余悸和那个铂金袖扣的清晰影像。
她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周主任说得对。安全无价。” 视线扫过坑底那些挖掘机,状似无意地问,“旧楼的清理工作快结束了吧?那些彻底损毁的设备清单,档案室应该都有留存?”
周启明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清理是快了,但档案这块……说来惭愧,爆炸加上后续的混乱,很多原始记录都损毁或遗失了。特别是设备这块,完整的清单怕是……” 他遗憾地摇摇头,“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全力重建档案,确保新实验室的每一台设备都来历清晰,安全可靠。”
阴沉的天空下,旧化学楼的焦黑骸骨与新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冰冷对峙。空气中,焦糊味与新沥青的气味无声厮杀。林可看着周启明诚恳的脸,废墟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视网膜上,连同那只按下按钮的手,那枚冰冷的铂金袖扣,一起烙印在心底。
重建的序幕已然拉开,而深埋于这片焦土之下的,远不止钢筋和混凝土的残骸。
林可没有拒绝周启明的邀请,但也言明需要回瑞士继续工作!
周启明的回应更为老练,一番的奉承之后,公开表态明德的大门随时为林可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