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决绝。
他主动放弃了对“无相”剑意的控制权,斩断了自己想要成为“剑仙”的那个野心勃勃的“我”!
刹那间,识海中的白衣幻象,那张冷漠如天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滞。
他挥出的那道剑气,也随之一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滞,让那道必杀的剑气轨迹发生了毫厘之差的偏转。
嗤——!
剑气擦着灰奴儿的脖颈飞过,带起一串细密的血珠,最终狠狠地斩入了他脚下坚硬如铁的冻土之中。
大地没有崩裂,山石没有破碎。
被剑气斩中的地脉,反而像是被扎破的血管,一道暗红色的泉水“咕”的一声,从中喷涌而出。
那泉水,腥、苦、涩,带着一股浓郁的血锈味。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中散发出来,比这山巅的万年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萧云归的目光落在那道血泉之上,身体猛地一震。
这味道,这寒意,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这正是当年他被废掉修为,流放北境绝寒之地时,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喝下的地脉苦水!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刀子,都在提醒着他的屈辱与绝望。
他缓缓走上前,在那道血泉边蹲下,无视了那刺骨的寒意与腥臭,伸出双手,捧起了一捧暗红色的苦水。
他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饱经风霜、再无半分少年锐气的脸。
然后,他仰起头,将那捧苦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苦涩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没有用任何修为去抵挡,任由那份痛苦与卑微,再次将自己淹没。
“呵呵……”他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我若成仙,却忘了这苦水的味道,忘了我是谁,忘了我从哪里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那柄依旧散发着“无相”神威的归一剑,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剑,就该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识海之中,那座巍峨的天门,那道冷漠的白衣幻象,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随即……轰然崩塌!
白衣幻象炸成了成千上万片晶莹的镜影,每一片镜影之中,都映照出了一个“伪仙萧云归”的未来:有的坐拥天下,万族来朝;有的剑屠万妖,血染青天;有的独尊道统,言出法随……那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巅峰。
但现在,在萧云归看来,那不过是一个个失去了“自我”的、华丽的囚笼。
咔嚓……咔嚓……
千片镜影,尽数破碎,化作最纯粹的能量,反哺回他的识海。
外界,悬浮于空的归一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脊之上那霸道绝伦的“无相”二字,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只余下一个深刻入骨的真纹——归!
归一,归一,归于本我,方为真一。
风雪中,一道几近透明的残魂悄然浮现,正是青痕客。
他带着一丝欣慰的微笑,伸出虚幻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恢复了古朴模样的归一剑。
“您斩的,不是那至高无上的剑道……您斩的,是那个不切实际的‘剑仙梦’啊。”
说完,他的身影带着满足的笑意,彻底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于天地之间。
萧云归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归一剑的剑柄。
那份温润的触感,熟悉而亲切,再无半分之前的冰冷与排斥。
他轻声低语,像是在对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剑,不是用来劈天的……”
他顿了顿,
“是用来,劈我的。”
劈开我的妄念,劈开我的执着,劈开那个虚假的、被力量欲望支配的“我”。
识海最深处,那道守护着他本我的意志,发出了最后一次低语,而后便与他彻底融为一体:
“这一次,我们不是去登顶——”
“是去归零。”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一道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钟声,第五响,悠然而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钟声过后,萧云归动了。
他没有将剑收回鞘中,也没有做出任何戒备的姿态。
他只是提着剑,走到了那道仍在汩汩冒着苦涩血泉的裂口前。
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倒映着那片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天地。
灰奴儿和雷音童紧张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那道裂口,是“无相”剑意所伤,蕴含着磨灭生机的道韵,寻常人触之即死。
可萧云归却举起了手中的归一剑,剑尖朝下,对准了那道裂口的中心。
他要做什么?难道是要以毒攻毒,彻底封印这道地脉伤痕?
就在灰奴儿满心疑惑之际,萧云归手腕一沉,竟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刚刚经历过神变的归一剑,朝着那道诡异的血泉,直直地插了下去!
灰奴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惊呼:“主人!那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