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布防图的指示，凌枝跑过了四十八道拐，定于一山脉中的断处，是为“陉”。
曾经她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山脉的这个位置最好，背靠高山，面朝宽阔地带，只有柔和的草绒，没有遮天蔽日的大树，不挡风水，建坟最合适。
于是十岁的小孩就在这里建了一座坟，她每每靠在坟边的时候，抬头便是被大自然和岁月雕刻出人头的山巅，低头便是村民们放牛放羊岁月静好的模样。
曾经有头牛来坟头吃草，她还跟牛打了一架。
此时山巅没有人头，陉口没有坟墓，底下的宽阔地带没有牛羊，而是一支正在秘密操练的军队。
军队的锋芒尽显，密密麻麻，无边无涯。
两面旗帜迎风飘扬，一面为赵，一面为长宁军。
凌枝捂住口鼻地看着一切，如同被古老的咒语笼罩，每一步都踏在了宿命的节拍上。
拱极城，在当代名叫凌霄城，也叫凌霄山。
山上有着一个一代人一代人传下来的故事。
南宋被蒙古彻底灭国后，宋朝当然就是跟着亡了，元朝统治天下。
那是汉人的朝代彻底被外族推翻，国土被占，钱财被抢，族人被杀。
亡国可以，但是不能亡种族、亡文化、亡天下。
所以在国破君死的情况下，在凌霄山上，有一支名叫“长宁军”的军队，跟彪悍强大的蒙古继续对抗。
具体对抗了多少年？有的说九年，有的说不止。
时间太过久远了，没人记得，更没人记录他们的壮举，甚至没人知道长宁军任何一位将士的名字。
他们拼凑着山河的碎片，竖起脊梁维护住民族的尊严，全部战死拉响最后的绝唱。
那支名叫“长宁军”的军队，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的人就越来越少，乃至某一天，直接整个消失，就像虚构出来的一样。
凌枝有点不敢往下想了，她之前是认为，历史差不多到点的时候，就要大势所趋，宋朝气数已尽了，没什么可恨可惜的。
可是此刻看到，她不甘心。
我们的史书写尽了各种帝王将相、进士举人，却无人知晓和在乎散落在民间的小人物，他们为于家国、为于文化、为于道统而做出的盛大、绚烂、哗然，一生短暂又轰轰烈烈。
他们明明如此热烈地燃尽一生，续下了文化的底蕴，凭什么要被冲洗得连渣灰都不剩？
蓦然脖颈被一道冰冷架住，凌枝转过身去，隐忍住的那串泪水，刚好当着赵砚的面掉下来。
命运的罗盘缓缓转动，让她十岁那年打出去的子弹，在十年之后的七百多年前，正中眉心。
赵砚持剑威胁着凌枝，很气愤但不凶狠，仿佛藏着失望与伤心，尤其是看到凌枝手中抓着的，是他耗尽心血的布防图。
“你跟着我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凌枝任泪成串。
“赵砚，一个朝代的衰落到结束是有很多原因的，政治、经济、军事。圣人在算计，天命不在你，有些事情本就是蝣撼树蜉、以肉喂虎，注定是不可行的。”
“我问你跟着我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对于长宁军的事情，赵砚根本没纠结过对错，只有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