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他想呐喊，他想解释那并非完全是他之过！但话语堵在喉咙里，化作一串无声的气泡。
他看到河岸之上，出现了张自在、孙悟空甚至阿月的身影。他们看着他，眼神中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了命运的怜悯。
“放下罪业，可得解脱。”张自在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诱惑。
放下？如何放下？这罪业早已与他融为一体，是他存在的意义，也是他永恒的枷锁。若放下，他……还剩下什么？
是继续背负这无尽的罪，在轮回中寻求那渺茫的赎罪可能？还是……就此沉沦，让罪业彻底吞噬，获得永恒的“安宁”？巨大的迷茫与拉扯，几乎要将沙僧那本就沉默的灵魂撕裂。
阿月的幻境：
不再是破败的黯渊界，而是一片庄严肃穆、金光万丈的佛国净土。
巨大的佛陀金身立于莲台之上，宝相庄严，慈悲的目光笼罩四方。天龙环绕，飞天散花，梵唱之音清越悠扬，涤荡心灵。
她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色衣裙，不再是那个惶恐无助的少女，而是……一名侍立在佛前的捧珠龙女？或者，是某个古老佛国遗存的护经人？
画面闪烁，瞬间切换。
往生栈那残破的佛像基座，在记忆中焕发出微弱却纯粹的光芒。那块黑色的古碑静静矗立，碑文清晰可见，那个悲怆的佛陀侧影印记，仿佛活了过来，正用一种充满期盼与决绝的目光注视着她。
“守护……等待……指引有缘人……”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守碑人一脉代代相传的祖训。
但紧接着，画面再次扭曲。
金蝉子那破碎的金身，冰冷空洞的金色眼眸，以及他临死前那声充满怨毒的“异数”！伪佛势力那无孔不入的窥探与追杀……
两种截然不同的“佛”，两种互相冲突的“使命”，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
她看到张自在站在那片混沌与佛光交织的边界，掌心的种子散发着不祥而强大的波动。他是希望？还是……更大的毁灭？
“跟我走，你将回归净土，重获荣耀。”一个充满诱惑的、仿佛源自她血脉深处的声音响起。
“留下来，你的使命尚未完成。”另一个更加微弱、却属于她自身意志的声音在挣扎。
她该相信谁？回归那看似光明的“伪佛”怀抱，完成血脉中被赋予的“使命”？还是继续跟随这个身负诡异、前途未卜的“有缘人”，在黑暗中寻找那渺茫的、真正的“希望”？
巨大的矛盾与信息洪流，冲击着阿月的心神，让她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张自在的幻境：
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更加诡异、更加凶险的领域。
这里，是他的意识海，却又被八戒那庞大无匹的“贪婪”心魔力量强行侵入、扭曲、重构。
一半，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同事间无关痛痒的闲聊，外卖盒里残留的油腻气息……那种平凡、安稳，却带着一丝虚无的生活细节，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强烈的“回归”诱惑。那是他作为“张自在”最深的潜意识，对失去的平凡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
“回来吧，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而另一半，则是光怪陆离、妖魔横行的黯渊界。蚀骨妖风的哀嚎，尸驼林骸骨之心的搏动，五行山下妖猿燃烧的金瞳，金蝉子破碎的金身，枯禅林万物归墟的死寂……无数破碎而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疯狂的万花筒，旋转、碰撞，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混乱。这是他作为“唐三藏”必须背负的残酷现实。
“吞噬！进化！掌控一切！”另一个冰冷、贪婪的声音，源自他掌心的混沌种子，在他灵魂深处咆哮。
两个世界，两种身份，在他的意识海中猛烈对撞，都试图将他拉向自己的阵营。
更可怕的是，他“看”到自己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右手，连接着混沌种子，灰败死寂的光芒蔓延，所过之处，现代都市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剥落、湮灭。左手，却试图抓住那些流逝的现代光影，掌心那缕微弱的净梵心炎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身体，也在随之发生变化。一半是穿着程序员格子衫、眼神迷茫的现代青年；另一半，则是身披破旧袈裟、掌心嵌着诡异种子、眼神疲惫而坚定的异界僧侣。
“我……是谁？”
“张自在？”
“唐三藏？”
“还是……这混沌种子的……容器？”
前所未有的认知混乱与存在危机，如同深渊巨口，要将他彻底吞噬。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即将分崩离析。
就在他意识最涣散的边缘，混沌种子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搏动！
透过那混乱的视野，他猛地“看”向幻境之外，看向他的队友们——
孙悟空正对着虚空疯狂攻击，金瞳中的暴戾几乎凝成实质，妖气失控地冲击着四周，那怒火隐隐指向……自己所在的方位！
沙僧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背后的罪业黑影剧烈翻腾，仿佛在与无形的枷锁抗争，气息在赎罪与沉沦间剧烈摇摆。
阿月眼神空洞，身体微微发光，那光芒与火云洞深处某物隐隐共鸣，她似乎在经历着某种艰难的内在抉择，随时可能脱离队伍。
信任的裂痕，在心魔的催化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大、蔓延。
“不能……迷失……”张自在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痛楚和腥甜的血腥味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强行收敛几乎溃散的心神，将意识聚焦于掌心的混沌种子。
这一次，他没有压制它的躁动，反而……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那针对一切“心魔”与“负面能量”的贪婪本性，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
“既然无法驱散……那就……吞掉它！”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主动将自身意识，沉入了那片由八戒心魔与自身杂念共同构成的、狂暴的意识乱流之中。
幻境，并未结束。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