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但他知道信息是对的。他带人去查,真堵住了三处漏洞。
“以前我们靠仪器、靠经验、靠工具。”陈砚说,“现在这些都没了。可地还在动,还在长东西,还在拦滑坡,还在送水进来。说明它不指望我们救它,它在救我们。”
赵铁柱把仪器塞回包里:“那我们算什么?”
“我不知道。”陈砚看着脚下,“但我知道,只要我们还在这块地上干活,它就认得我们。”
周映荷收回手。指尖的银丝缩回去,泥留在皮肤上,像一层薄皮。她没擦,握了握拳。
那一刻她明白了:她不是被动被选中,她本来就是其中一部分。她的血里有种联系,也许来自妈妈,也许更早。她不是“使用者”,而是“通道”。
天快黑时,陈砚回到试验田。他脱了鞋,赤脚踩进泥里。土比往年暖半度,踩上去软而有力。他弯腰抓一把,闻了闻。没有化肥味,也没有臭味,是淡淡的麦芽晒干后的味道。
这是活土的味道。
他撒开土,走向仓库。柜子里还有台检测仪,是上学时买的。屏幕碎了,是爸爸摔的。他拿出来,按开机键。没反应。再试一次,还是黑的。
他放下仪器,拿出笔记本。本子快写满了,记着每天的温度、湿度、播种深度、出苗率。他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五月十八,东坡野生稻自发生长,根系深度超四十厘米,推测为古种复苏。”
写完,合上本子,放进背包。
赵铁柱打电话来。
“北渠下游发现异常水流,速度忽快忽慢,像是有人调闸。但我查了记录,没人操作。”
“你信不信现在这台机器?”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我信它报的数据。我不信是谁在动。”
“那就别管是谁。”陈砚说,“你只管修你的设备,让它能接住这些信息。”
“你真觉得地在自己管自己?”
“它比我们更早知道这块地该怎么活。”
挂了电话,他走到田边。月亮升起来,照在稻叶上,泛着青灰的光。他蹲下,把手伸进土里。这一次,他不想听,也不想问。他就这么坐着,手埋在泥里,感受底下缓慢的流动。
过了很久,他听见脚步声。
赵铁柱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台改装过的接收器,电线拖在地上。他把探头插进土里,屏幕亮了,显示出一条波动曲线。
“它在动。”他说,“一直在动。”
周映荷也来了。她没说话,蹲下,把手放在陈砚旁边。几秒后,轻声说:“我也感觉到了。”
三个人坐在田边,手都插在土里。没人说话。远处,水渠的水面轻轻晃了一下,一道细流偏离主道,滑进一条废弃的支沟。沟底干裂多年,可今晚,水流进去后,泥土开始变色,一点点润开。
那一夜,整个山谷都在悄悄变化。
第二天早上,陈砚的父亲陈根生拄着拐杖走到田头。他看了眼试验田,又看了眼东坡的方向,转身回家,从灶台底下拿出一包种子。不是杂交稻,是老品种,壳厚,产量低,二十年前就没人种了。
他走到田里,弯腰,一粒一粒埋进土里。
没人问他为什么。
他知道儿子在做什么,也知道那片野生稻意味着什么。三十年前他也见过一次——大旱那年,全村绝收,大家都准备逃荒。可开春前,山坡上莫名其妙长出了稻子,没人种,却长得很好。老人说是“地魂醒”,是土地不忍心看人饿死,自己长出救命粮。
后来那年风调雨顺,收成特别高。
现在,历史好像又来了。
中午,赵铁柱的农机自动启动了。引擎响了几声,屏幕跳出一行字:南岗三号地块需排水。他赶到现场,发现那块地确实积水严重,秧苗开始发黄。
他打开泵,抽了两个小时。水排完后,他回头看了眼机器。屏幕上多了一个标记,像一棵小树,一闪一闪。
他没删它。
他知道,这是它在感谢。
周映荷在图书馆整理书架。她抽出一本破农书,准备修补。翻到中间,一张纸掉了出来。她捡起来,是张手绘的耕地图,线条歪歪扭扭,写着“春分翻东垄,立夏灌西渠”。
她把纸翻过来,背面空白。可当她的手指碰到纸面时,指尖一颤,一根银丝钻出,扎进纸页。
纸面微微鼓起,像有东西在
她屏住呼吸。
片刻后,纸上浮现出新的字迹——不是印刷的,也不是写的,是一行行细密的小字,像是用菌丝织出来的:
“地不言,而万物生。
水自行,而不假人力。
凡耕者,当顺其势,守其静,勿扰其根。
古种将归,旧律重启。
待月满之夜,于东坡焚香三炷,以告天地。”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没动。
窗外阳光洒在地板上,风吹动书页,哗啦响。
她轻轻把纸折好,放进怀里。
当晚,她来到东坡。
陈砚和赵铁柱已在等她。
三人谁也没说话,各自带了东西:陈砚带了香炉和艾草,赵铁柱带来了改装的接收器,周映荷捧着那张图纸。
他们在坡顶清出一块地,点燃三炷香。
火光摇晃,照在三人脸上。
香烧到一半时,地面轻轻震动。
赵铁柱的设备自动开启,屏幕上出现一幅三维地形图,清楚标出地下暗河、菌丝网络密度,还有几十个正在苏醒的“节点”。
同时,周映荷指尖的银丝再次浮现,缓缓扎入土中。她闭上眼,低声念出纸上的那句话。
陈砚跪下来,双手插进泥土。
那一夜,整个山谷的植物叶片同时轻轻抖动,好像在回应某种久违的召唤。
而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实验室里,一台封闭培养舱突然报警。监控显示,一份编号“G-7”的古老水稻样本,dNA剧烈波动,细胞分裂速度提升三百倍。研究人员震惊地发现,这种稻谷的基因里,有大量未知片段,和现代作物完全不同。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份样本,正是二十年前从这片土地采集的最后一批“淘汰品种”。
此刻,它正在苏醒。
就像大地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