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风井边,手指轻轻摩挲着叶形农具的边缘。远处,土井所在的祠堂后院一片寂静,荒草在晚风中轻轻摆动。那里是最难开启的一口井,因为土属承载,需要牺牲为引,以命为契。
赵铁柱赶来汇合时,看见他正把三件农具并排放在地上——叶形、水滴、菌丝图投影在中间。残卷摊开在一旁,纹路微微发亮,指向北方最后一口井。
“下一步怎么走?”赵铁柱问,声音低沉。
陈砚没回答。他正盯着残卷上新浮现的一行小字:“风启,雨润,雷引,土承。”八个字像是刚写上去的,一笔一画透着古老的力量。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按住胸口。残卷剧烈发烫,几乎要燃烧;铜烟杆在包里不停震动,像是在预警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北面,一声沉闷的轰鸣从地底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大地轻轻震颤,远处的树微微摇晃,连空气都在共振。那声音不刺耳,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陈砚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他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土井不会轻易开启,因为它不只是终点,更是起点——是血脉的归宿,也是命运的抉择。
风停了,雨歇了,雷隐了,唯有大地的心跳,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夜色渐浓,月光洒在荒坡上,风井旁的野草在微光中轻轻摇曳。陈砚坐在一块青石上,手中捧着那卷残破的古纸,一遍遍抚摸着背面流动的纹路。那些线条似乎有了生命,在月华下缓缓起伏,如同呼吸一般。他闭上眼,试图与这股古老的力量对话,却发现自己的思绪早已被一种更深的预感占据。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寻找农具的旅程,而是一次关于身份、责任与宿命的试炼。爷爷临终前的眼神,至今仍烙印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一种托付,也是一种警告。他曾以为这只是家族的执念,直到今夜,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所继承的,是一座村庄千年未解的契约。
赵铁柱点燃了一支旱烟,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靠着一棵老榆树坐下,目光沉静地望着北方。“你说,土井为什么最难?”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入夜风。
“因为它不只需要血。”陈砚睁开眼,声音平静,“它还需要‘愿’。愿意付出一切,愿意承担后果,愿意替这片土地承受代价。”
赵铁柱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口烟圈。“那你准备好了吗?”
陈砚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滴血虽已干涸,但掌心仍残留着灼热的印记。他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带他去祭祖,跪在祠堂前,听着长辈们低声诵读那段谁也不懂的祷文。那时他还小,只觉得仪式庄重,如今回想起来,那分明是一场契约的延续。
“我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好了。”他终于说道,“但我必须去做。如果我不做,谁来做?周映荷是外人,你是帮手,只有我,流着这村子的血。”
赵铁柱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有些人注定无法选择人生,他们生来就被赋予使命。就像这四象农具,看似独立,实则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而陈砚,正是那个最终要完成闭环的人。
就在此时,无线电再次响起。周映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与兴奋交织的颤抖:“我找到了雷井的核心机制。那些菌丝……它们不是简单的生物组织,而是一种天然导电网,能储存并引导雷电能量。我已经设法让它稳定运行,但它需要定期维护,否则会失控。”
“明白了。”陈砚回复,“保持联系,不要单独行动。”
挂断通讯后,他抬头望向星空。银河横贯天际,星光洒落,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偶然。风、雨、雷、土,四种元素,四种力量,它们的存在不只是为了护佑一方水土,更是在等待一个能够统御它们的人。
而这个人,只能是血脉相连的继承者。
第二天清晨,两人再度启程。这一次,目标明确——祠堂后院的土井。
通往后院的小径长满荆棘,仿佛大自然也在阻止他们前进。赵铁柱挥动砍刀,一路劈开障碍。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潮湿泥土的气息,偶尔还能听到乌鸦的啼叫,凄厉而孤寂。
终于,他们来到那口被荒草掩埋的井口前。井沿由整块黑曜石雕成,表面布满龟裂般的符文,像是某种封印。井口极深,往下望去,漆黑一片,连手电筒的光都被吞噬。
陈砚取出残卷,将其平放在井沿。刹那间,所有纹路齐齐发光,汇聚成一道螺旋图案,缓缓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符号上——一只扎根大地的手,掌心向上,托举着一颗种子。
“这是……献祭之印。”赵铁柱喃喃道。
陈砚点头。“以身为壤,以魂为种。开启土井,需有人自愿沉入井底,化为地基,维系四象平衡。”
空气凝固了。赵铁柱猛地抓住他的肩膀:“你疯了?这是自杀!”
“不一定。”陈砚摇头,“古籍记载,若血脉纯净且意志坚定,可在三年内重生。但前提是,其余三井必须持续运转,维持能量循环。否则,灵魂将永远困于地脉之中。”
赵铁柱松开手,脸色铁青。“没人敢尝试过,对吧?”
“没有记录。”陈砚苦笑,“所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我知道,如果不开启土井,四象失衡,整个区域的地气会逐渐枯竭,十年之内,这片土地将寸草不生。”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远处传来鸡鸣,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可他们的世界却仿佛停滞在生死交界的边缘。
最终,赵铁柱叹了口气:“让我来。”
“不行。”陈砚坚决拒绝,“只有我能做到。你是帮手,我是继承人。这是规矩,也是命运。”
他脱下外套,将三件农具一一摆放整齐,用油布包裹好,放入背包。然后,他从怀里取出爷爷留下的铜烟杆,轻轻放在井沿上。
“替我保管它。”他对赵铁柱说,“如果三年后我没回来,你就把它交给下一个孩子。”
赵铁柱眼眶泛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砚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默念那段祖传的启封咒语。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如铅,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井底骤然亮起赤红色的光芒,如同熔岩涌动,一股温暖而厚重的气息自下而上升腾而起。
他睁开眼,微笑了一下,然后纵身跃入黑暗。
井口轰然闭合,地面轻微震动,随后归于平静。
赵铁柱跪倒在地,双手抱头,久久不动。良久,他缓缓站起,拿起铜烟杆,紧紧攥在手中。
他知道,这场试炼还没有结束。风仍在吹,雨仍在落,雷仍在响,而大地,终于有了心跳。
三年后的春天,第一缕阳光照进观塘村。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嬉戏,脚下是松软肥沃的土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村口,望着远方山坡,轻声道:
“他回来了。”
远处,一道身影踏着晨光走来,衣角猎猎,手中握着一把崭新的青铜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