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无回城前(2 / 2)

这简短的一个字里,蕴含着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积累的经验与决断。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暂时被震慑住的怪物,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那只被腐蚀得露出白骨的手猛地从溃散的泥浆中抽出,带起一溜腥臭的污血和白烟,伤口处还在作响,冒着令人作呕的泡沫。拖着那条几乎彻底失去知觉、仅凭一股悍勇意志驱动的瘸腿,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冲刺速度,如同离弦的血箭,朝着前方那片翻滚不息的灰黑与暗红交织的混沌迷雾,一头扎了进去!

每一步踏下,断臂处逸散的黑气都如同喷发的微型火山,更加浓郁!那些黑雾如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残躯,却又被他体内迸发的最后力量所驱散。他的背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却始终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仿佛要将这具残破的身躯燃烧殆尽。

陈七童咬碎了牙关,舌尖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咸腥的血液在口腔中扩散。他将喉咙里翻涌欲出的鲜血和巨大的恐惧死死咽回肚里,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踉跄着,跌跌撞撞,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破败纸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又拼尽全力维持着平衡。

视线已经模糊,却仍死死盯着瘸叔那决绝而残破的背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紧紧追随着,一头撞入那浓稠得几乎实质化的迷雾之中!

当陈七童冲入那片诡异迷雾的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入了另一个维度。

五感在刹那间被完全剥夺,整个人如同坠入无边的虚无。视线骤然缩短到不足一臂的距离,眼前只剩下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混沌,那感觉就像被浸泡在冰冷而沉重的胶水中,每一个毛孔都被这种令人作呕的物质填满。

耳边不再是呼啸的风声,取而代之的是亿万种混乱、疯狂、充满无尽怨恨与癫狂的呓语,这些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疯狂地扎刺着他的耳膜,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更可怕的是,这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仿佛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朽的尸臭、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硫磺气息,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枯败味道,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毒雾,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直冲脑髓深处。

陈七童感到自己的胃部剧烈痉挛,喉咙深处泛起阵阵酸水,却连呕吐的力气都被这可怕的迷雾抽干。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陈七童死死抱紧怀中的两样救命之物:那块温润的魂佩和包裹着灯碗碎片的破布。他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强迫自己紧守心神,拼命回忆爷爷当年教导的定魂口诀,那些晦涩难懂却蕴含玄机的字句在他脑海中回荡。

同时,慧明师傅点燃心灯时传递的那份禅意也浮现在心头,那是一种超脱物外的宁静与光明。他将全部意念都集中在魂佩那点微弱的温凉和阿阴真灵烙印的微弱搏动上,这两者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成为他抵抗混沌呓语的最后防线。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苦苦支撑着不被这可怕的迷雾彻底吞噬、同化。

在这令人窒息的、感官完全错乱的迷雾地狱中,陈七童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奔行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整天。双腿机械地挪动着,每一次抬脚都像拖着千斤重担。沉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肺部如同被火烧灼般疼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前方的迷雾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化——那粘稠的混沌开始变得稀薄、扭曲,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

就在这瞬息之间,陈七童的视野骤然开阔!

一座无法用任何人类语言准确描述的庞然大物,如同从混沌深渊最底层挣扎爬出的洪荒巨魔,缓缓显露出它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狰狞而恐怖的轮廓。

那是一座由无数巨大、扭曲、虬结缠绕的惨白巨骨垒砌而成的移动之城!高耸入云的骨墙直刺上方灰蒙蒙的天穹,那里翻涌着混沌的气息,根本看不到尽头。

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缓缓蠕动、重组,整座城池就像一头活着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这就是传说中的骨城,一个不该存在于人间的恐怖造物!

森白如雪的骨墙表面并非光滑平整,而是布满了扭曲变形的骨刺和深不见底的孔洞,这些骨刺如同被痛苦扭曲的灵魂般狰狞地伸展着,而那些幽深的孔洞则像是通往地狱的通道。

暗红色的粘稠物质如同凝固已久的腐败血液,在这些骨刺与孔洞之间缓慢蠕动,时而汇聚成团,时而滴落而下,在下方那片暗红得发黑的大地上砸开一朵朵污秽不堪的小花,每一朵绽放时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声,散发出浓烈到足以让常人肠胃翻江倒海的腐朽腥臭,这气味中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古老邪恶气息。

城墙之上,既没有寻常城池的塔楼,也没有任何旗帜飘扬,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如同远古巨兽口中獠牙般的嶙峋骨刺,它们以各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狰狞地、无声地指向那片混沌不堪的天空,每一根骨刺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森然死寂与纯粹的杀戮意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无数被吞噬灵魂的哀嚎。

这些骨刺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颤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座骨城绝非死物!它正在以缓慢得令人发狂的速度、沉重得让大地颤抖的姿态......移动着!

每一次庞大骨架的挪移,脚下荒骨原那坚硬如铁的大地都会发出沉闷如巨兽心脏搏动般的呻吟与震颤,轰鸣声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丧钟,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这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亡魂的哀嚎,形成了一曲令人绝望的死亡交响乐。

一股混合了极致死亡、疯狂混乱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铁血森严秩序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的铅汞之海,从这座移动的骸骨巨兽身上扑面压来。

这股气息中既有战场上尸横遍野的血腥,又有古老邪恶仪式的疯狂,还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军事纪律感,沉甸甸地碾在陈七童的灵魂之上,让他膝盖一软,几乎当场跪倒!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这股气息下瑟瑟发抖,就像暴风雨中的一片落叶。

在城池正前方,一扇由两扇巨大无比、布满尖锐狰狞骨刺的森白肋骨构成的城门,如同两排交错的獠牙般紧紧闭合着。

这些骨刺每一根都闪烁着诡异的寒光,尖端还挂着可疑的暗红色液体,仿佛刚刚才从某个活物身上拔出。

城门缝隙里,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活物的粘稠血液,在缓缓蠕动、流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不祥与强大的禁锢之力。

这光芒似乎具有生命,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就像某种未知生物在呼吸。仅仅是目光触及,就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暗红吸走、禁锢,陈七童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被牢牢黏住,无法移开,同时一股冰冷的触感正顺着他的目光爬向他的灵魂。

城门上方,高悬着两盏惨白巨大的纸灯笼。

粗糙的、仿佛由劣质冥纸随意糊成的灯罩,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惨白色,这白色中透着死尸般的青灰,灯笼表面还布满了可疑的暗色污渍。灯笼幽幽燃烧着,散发出冰冷、粘稠、如同凝固毒液般的惨绿光芒,这光芒似乎能穿透肉体直接照射在灵魂上,让每一个被照到的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灯笼在无风的空气中诡异地轻轻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仿佛在嘲笑着所有目睹这座恐怖骨城的生灵。

那惨绿色的幽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迷雾,如同两枚来自九幽深渊的、冰冷无情的巨大竖瞳,带着亘古不化的寒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荒芜的骨原。

那光芒无声地、精准地锁定了荒骨原边缘、迷雾散开处,那两个渺小如尘埃的身影——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陈七童,以及他身旁那个如同刚从地狱血泥池中打捞出来、残破不堪的瘸叔。那绿光中蕴含着某种超越生死的威压,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它的注视下凝固了。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无法抗拒的、如同遇见天敌般的巨大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漫过陈七童的全身,攫住了他跳动的心脏,让他四肢冰冷如坠冰窟,血液几乎凝固在血管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肺部被无形的重物压迫着。

这就是……传说中幽冥的流放之地?活人永远不该踏足的绝对禁地?也是瘸叔口中那唯一的、渺茫到近乎虚无的……一线生机?

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他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看向身旁的瘸叔。那个曾经在尸山血海中都能谈笑风生的男人,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瘸叔佝偻着残破的身躯,仿佛背负着整座骨城的重量,每一道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他那深潭般的独眼,死死盯着城门上方那两盏散发着惨绿幽光的巨大纸灯笼,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如同历经千年风化的石雕般僵硬。

只有那眼神深处,翻涌着陈七童根本无法理解的、浓烈到化不开的忌惮、沉重……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在灵魂最底层、却依旧如熔岩般滚烫的、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深沉而古老,仿佛穿越了无数个轮回,以至于让陈七童仅仅瞥见一丝,就感到灵魂一阵刺痛,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划过。

“无…回…城…”

瘸叔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在漏风的胸腔里强行拉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中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古老得如同岩石风化般的、吟唱似的沉重,那语调中蕴含着某种诡异的韵律,仿佛在念诵着远古的咒语,“进来了……就别想……再回头……”

他缓缓转过头,那深潭般的、蕴含着万载寒冰与熔岩的目光,落在陈七童因恐惧和虚弱而惨白如纸的脸上,停顿了片刻。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着他残存的意志,审视着他最后的价值,仿佛在衡量这个年轻人是否值得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最终,瘸叔那浑浊而锐利的视线缓缓下移,如同秃鹫锁定垂死的猎物般,死死钉在了陈七童怀中那枚紧贴着心口、散发着微弱温凉的本命魂佩上。

那枚玉佩在血污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

他的目光又掠过少年布满血污的脸庞——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交织着绝望与恐惧,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极了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童子身……瘸叔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的嗓音如同毒蛇在冰冷的沙地上蜿蜒爬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千钧的冰冷重量,狠狠砸在陈七童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是你……唯一的……筹码。这句话在死寂的荒骨原上回荡,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他枯槁如鹰爪般的手指颤抖着抬起,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最终审判般的沉重感,遥遥点向那扇紧闭的、流淌着暗红粘稠光芒的恐怖骨门。

那扇门上的诡异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门缝中渗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要么……进去……瘸叔的独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要么……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身后那片重新变得蠢蠢欲动的混沌迷雾。

那雾气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嘶声,如同海潮般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千万条毒蛇在同时吐信。

薄雾之后,无数扭曲的泥浆骨影正在疯狂汇聚,它们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刺,穿透雾气,死死钉在他们身上。那些怪物蠕动着,挤压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雾气的束缚,将他们彻底淹没、撕碎、拖入永恒的混沌深渊!

……被它们……拖进地底……嚼碎骨头……吸干魂髓……变成……这片荒骨原……新的……养料!瘸叔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