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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冰冷的茅屋内。
死寂,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腐朽的墓穴气息和某种纸灰焦糊的悲怆味道,如同凝固的毒液,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陈三更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布满裂缝的土墙。他左腕上那道被粗陶碎片反复割开的伤口,此刻像一张咧开的、惨白外翻的嘴,暗红色的血液早已流尽,只剩下边缘凝固的深褐色血痂和翻卷的皮肉,露出底下惨白的骨膜。
失血过多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他浑浊的老眼无力地半睁着,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有偶尔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意识,一丝对孙儿生死未卜的、刻骨铭心的执念。
瘸叔的情况稍好,但也仅仅是稍好。他侧躺在陈三更不远处,那条瘸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刚才那股狂暴的冲击波下再次受创,剧痛让他的脸扭曲变形。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渍,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
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火塘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滩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如同凝固黑油般的污渍(瞎婆喷出的黑血)。
铜钱阵和那两点引魂灯早已彻底崩碎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七童……还有希望吗?
而火塘边,那个盘坐的石块上。
瞎婆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她那张枯槁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布满了粘稠的黑红色污迹——那是从她七窍中涌出的、混合了血液和某种更深邃污秽的粘稠液体。
深陷的眼窝下,那两片紧紧闭合的、如同树皮般干枯褶皱的眼皮,此刻也沾满了污秽,微微颤抖着,仿佛眼皮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蠕动。
她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喉咙深处偶尔发出一两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咕噜”声,证明着这具残破的躯体还未彻底断绝生机。但那股曾经令人心悸的阴冷力量,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无尽的衰败和死气。
整个茅屋,如同被死亡彻底笼罩的墓穴。地上昏迷的山民汉子,土炕上气息微弱的孩子,墙角重伤垂死的三个老人……构成了一幅绝望而凄凉的末日图景。
然而!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
土炕之上,那个蜷缩在破旧草席中、气息微弱如同游丝、脸色苍白如纸的瘦小身影,那双始终空洞茫然的灰白眼眸,在七童于忘川河底爆发出那股奇异波动的同一刹那!
猛地睁开了!
这一次,那灰白的眼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死寂和茫然,也不再仅仅是倒映那两点燃烧的灯火。
而是……亮了起来!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如同初生婴儿般纯净无垢的……乳白色光芒,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从那灰白眼眸的最深处渗透出来!
这光芒如此微弱,如同黑夜中悄然绽放的米粒大小的白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一切污浊与死寂的清澈力量!
随着这乳白光芒的亮起,孩子那原本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瘦弱小脸上,竟极其诡异地浮现出两抹极其浅淡、如同朝霞初染般的……红晕!虽然浅淡得近乎透明,却与他之前那死人般的惨白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生气,如同沉睡的种子终于破开了坚硬的外壳,极其艰难地从他濒临枯竭的身体深处,一丝丝、一缕缕地……苏醒过来!
“唔……”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疲惫却又透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呻吟,从孩子干裂发紫的嘴唇中溢出。
这微弱的动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茅屋的死寂!
陈三更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希冀,钉在了土炕上那个正在发生奇异变化的孩子身上!
瘸叔那只独眼也瞬间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孩子……他……他活了?!不,不是活了!是……是那股气!那股如同薄纸般脆弱却又通透的气息!它……它在回应什么?!
瘫靠在墙边的瞎婆,那紧闭的、沾满污秽的眼皮,极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被那孩子身上苏醒的纯净生气所刺激!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阴冷气流,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从她枯槁的身体深处挣扎着涌出,在她残破的经脉中艰难地流转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
土炕上的孩子,那双闪烁着微弱乳白光芒的灰白眼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
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屋顶漆黑的木梁,扫过墙壁狰狞的裂缝,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父亲,扫过墙角重伤濒死的陈三更和瘸叔……最后,那纯净的、带着一丝懵懂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瘫靠在墙边、七窍污秽、气息奄奄的瞎婆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瞎婆的刹那!
瞎婆那剧烈跳动的眼皮,猛地静止了!
紧接着,在陈三更和瘸叔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瞎婆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年、沾满污秽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滞涩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再次睁开了!
依旧是那一片纯粹、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
但这一次,那纯粹的漆黑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如同星火余烬般的……昏黄光芒!那光芒,赫然与之前火塘上燃烧的引魂灯……一模一样!
“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气音,从瞎婆喉咙里挤出。她那双纯粹漆黑的“眼窝”,死死地“盯”着土炕上那个眼眸闪烁着乳白光芒的孩子!
里面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是震惊,是了然,是某种宿命般的触动,更有一丝……燃烧殆尽的释然!
她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挤出了几个破碎不堪、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陈三更和瘸叔耳边的字眼:
“魂……桥……通……了……”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土炕上那孩子闪烁着乳白光芒的灰白眼眸,骤然亮到了极致!他那只一直蜷缩在破旧薄被下的、瘦骨嶙峋的小手,毫无征兆地、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抬了起来!
那只小手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它颤抖着,五指张开,并非指向屋内的任何人或物,而是……直直地指向了茅屋那破旧的、糊着破烂草席和兽皮的屋顶!
指向了那一片……象征着无尽幽冥的、浓得化不开的……虚空黑暗!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奇异共鸣,毫无征兆地以那孩子抬起的小手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这股共鸣瞬间穿透了茅屋破败的屋顶,穿透了阳间与幽冥之间那厚重的界限壁垒!
这股共鸣,如同精准的坐标,如同无形的桥梁!
瞬间!
与忘川河底,那个正在粘稠冰冷的黑暗中绝望挣扎、身体正散发出微弱昏黄光晕和奇异波动的小小身影——陈七童!
以及忘川河面,那条破败乌篷船上,那个斗笠微抬、两点幽绿光芒死死锁定河底的……摆渡艄公!
跨越了生死,跨越了阴阳,在同一个刹那!
轰然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