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纷飞间,王福顺的烟袋锅子重重敲在门框上:“够了!再闹直接送公社!”
望村长生前是他兄弟,他一直觉得老哥哥的死很可惜,所以老嫂子要断亲,他也是支持的,今天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没想到却先看了两场闹剧。
望阳蹲在地上抱头,沉默半响,突然跪爬两步,额头磕在雪地上发出闷响,“娘,是我对不起您和爹,如果断亲是您希望的,那……我签。”
“嗤!”望朝突然冷笑出声,胸腔震动带起的白气在寒夜里撞碎,“爹死二十二年了,现在磕头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要签就痛快点,别装模作样。”
刘玉兰没说话,只是将断绝书推到望阳面前。
望阳盯着纸上的字,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夏夜,爹蹲在灶台前,把碗里唯一的块腊肉撕成条,笑着喂进他嘴里。
“大娃多吃点,长大了跟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喉头猛地一哽,望阳握着笔的手剧烈颤抖,墨水滴在纸上晕开,像滴进雪地的血。
这年头的断绝书是顶真格的,按了红手印就是铁证,公社备案后,生老病死、家产田亩都与原家庭再无瓜葛。
他偷瞄向刘玉兰霜雪般的鬓角,又看看望朝抱臂而立的冷硬侧脸,突然觉得手里的笔有千斤重。
“别磨蹭了,再把我娘冻着。”望朝语气凉凉,“长这么老,也没孝敬娘一口肉一口粮,别临了了还送娘一场风寒。”
这话像根针,扎得望阳喉头发紧,猛地闭眼,笔尖戳破纸背。
王福顺递过印泥盒时,他的手指还在发抖,按出的指纹模糊不清,却带着决绝的狠劲,末了才回屋掏了十块钱。
他递钱的手直哆嗦,李红梅在旁看得眼睛发直,心疼得像被剜了块肉,却又暗喜,没了老太婆和望朝掣肘,往后望家的工分、粮食,还不是她说了算?
等她把望阳哄好了,家里当家作主的还是她李红梅。
刘玉兰接了断绝书和十块钱,转身就走,没多一句话,也没多看望阳一眼,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 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三十年的光阴上。
那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斩断了最后一丝牵连。
“嫂子,朝娃子是个孝顺的,以后都是好日子了。”王福顺婉拒了进门喝热水的邀请,宽慰了刘玉兰一句便踩着深雪离开。
老哥哥的在天之灵,也算得了半分安宁。
望阳盯着母亲消失在墙角的最后一道衣角,突然觉得胸口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直往里面灌。
李红梅嫁进望家快十年,最会看他脸色,此刻连忙攥住他冻僵的手,声音软得像灶膛里的棉絮:“当家的,我再也不会用家里的东西帮衬娘家了,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偷瞄着望阳发怔的侧脸,心里却盘算着柴房里藏的半袋玉米,有财现在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她这个亲姐姐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啊。
望兴三个小家伙看着陆续离开的长辈,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娘,奶奶生大伯的气了吗?”望兴年纪小,却也知道,断绝关系就是没有被娘不要了。
张桃蹲下身,握住望兴冰凉的小手:“不是生气,是奶奶想让大伯明白,有些错像落在雪地里的脚印,即使被新雪覆盖了,也还是存在的。”
三个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