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与她所熟悉的、充满戒律、仪式、冰冷大理石与肃穆祷词的教廷生活,与她所执行的、充斥着血腥、阴谋与死亡的净化任务,仿佛是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信仰与职责之外,皆是虚妄与混沌。
可眼前这些...这些简单的、甚至有些粗俗的快乐,却如此自然地流动在眼前。
就在她微微出神之际,只见一个摊位似乎因为操作不当,那灵髓灯盏突然过载,“嘭”地一声炸开。
人群本能地向后拥挤,试图远离。
而混乱中一个端着大大木托盘、上面堆满陶碗的侍应生被后退的人撞得一个趔趄,眼看整托盘油腻的、似乎还没清洗的碗碟就要朝着赛琳娜的方向倾覆下来——
一只戴着灰色手套的手,已经稳稳托住了那即将倾倒的托盘边缘。
是早已察觉到的一心。
他巧力一带,将那沉重的托盘连同上面叮当作响的碗碟,稳稳地推回了惊魂未定的侍应生怀里。
“小心点,冒冒失失的。”一心对那脸色煞白的侍应生说了一句。
侍应生连声道谢,慌忙抱着托盘挤开了。
然而,这短暂的混乱,加上人群的推挤,让原本就挨得很近的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赛琳娜甚至能感觉到一心斗篷下,那身本地服饰布料的粗糙质感,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属于活人的坚实体温。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拉开距离,这是她多年来形成的、不习惯与人如此靠近的本能。
可就在她脚步微动的刹那,一只手,坚定而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左手。
那只没有戴手套、之前沾染过血迹、此刻却温暖而干燥的手。
赛琳娜浑身猛地一僵,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那被灰色粗布衣袖包裹、此刻却被一只属于男性的手牢牢握住的手腕。
那触感如此清晰,带着力量,却又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领地被侵犯的威胁。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战栗感,顺着接触的皮肤,瞬间窜遍了全身。
她抬起头,看向一心。
一心却并没看她,他的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逐渐平息下来的人群,确认危险彻底解除。
然后,他转过头,对上她惊愕的视线。
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任何戏谑,也没有之前的轻松,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奈、纵容,甚至还有一贯恶劣趣味的明亮笑意,在他翡翠般的眼底跳跃。
紧接着,不等赛琳娜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挣脱,还是质问——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张扬的、与他平日里那种冷静算计截然不同的灿烂笑容。
“发什么呆呢,我的审判官阁下,都差点被砸到了。”
话音未落,他握住她手腕的手猛地收紧——“走啦,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
赛琳娜几乎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身不由己地迈开了脚步。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混杂着街道两侧摊位传来的、未受之前骚动影响的喧嚣音乐与叫卖,眼前是流光溢彩、飞速倒退的街景,以及...
前方那个拉着她,在人群中灵巧穿梭的背影。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最初的僵硬和震惊过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要盖过周围的一切噪音。
灰色的粗布裙摆随着奔跑的动作飞扬,掠过积着薄雪的石板缝隙。
他...他怎么敢的?!
身为净罪审判官,银辉家族的继承人,从未有人...从未有人如此...如此无礼地...牵着她的手,在闹市中奔跑...
可为什么...心底深处,除了那惯有的、源于教条训诫的斥责之声,却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仿佛挣脱了某种沉重枷锁般的...
暗动。
她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斗篷的兜帽在他身后一起一落,几缕黑色的发丝随风而动。
他没有回头,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穿过光影,穿过人潮,穿过这片她从未想象过的、鲜活而吵闹的尘世烟火。
视野两侧的灯光拉成了模糊的色带,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种清冽的刺痛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觉...
无比清醒。
无比真实。
赛琳娜的眼眸中,最初的惊愕与无措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所取代。
她终究...没有挣脱那只手。
任由他拉着,在这冬夜的街头,一路大笑着,逃离了那片喧嚣,也仿佛...
短暂地逃离了那些加诸于她身的,沉重的一切。